简单地安慰了一下仍在哭泣的蒙洛太太，黑头发的杀手乘着电梯慢吞吞地下了楼，走出天空竞技场，他丝滑地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轻盈地跳到新砸出来的深坑里，蹲下来，对着躺在坑底的魔术师说：“你还活着啊！”

他歪歪头：“你说好的，帮我把太太变成寡妇，需要我帮忙吗？其实你可以自行了断的。”

这句话从揍敌客家族的长子嘴里说出来，确实是一句蛮有力量的恐吓。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这种力量，看起来已经没了人的形状的蒙洛先生听到美丽的杀手无情的话语，迅速把脸调回成人脸的模样，他斩钉截铁地说：“不用了，我改主意了。亲爱的伊尔迷，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漂亮的太太还是作为别人的太太的时候最迷人，为了你的爱恋可以长久一点，还是——还是麻烦你把我送回到我太太身边吧——活的那种！”

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句话的理解程度上头，此刻真的没人能够超越蒙洛先生。实际上，哪怕是最喜欢这在刀尖上跳舞的魔术师本人，其实也已经被自己的作死能力所震撼到了，这种无意间的作死，虽然很刺激，但是也确实有点危险——杀手现在确实可以轻易地杀死自己的。不过他还是选择了放松地躺着，等着杀手把他从坑里挖出来。

蒙洛先生原本就是摔不死的，甚至可以中途翻转让自己压根不会受伤，但是考虑到房间里的两个人的怒气，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顺着太太出拳的方向直接掉下去，只在身体表面用了一层“坚”来保护。确实，有了这层保护他不至于摔死，而砸出来的大坑——最多也就是以后需要向当地的市政部门赔偿个几千万戒尼用来填补砸出的坑以及被破坏的地下管线罢了。

杀手也明白这一点，知道他是故意的，也知道他只是想让自己消气。可尽管如此，他把这堆东西从坑里挖出来的时候，听到他不着调的胡说八道，还是产生了一种想直接把他弄死的冲动。

当然，对于相爱的人来说，这也不过就是无伤大雅的情趣。被杀手从坑里拽出去拎回房间以后，本来已经被蒙洛先生气得够呛的蒙洛太太迅速地因为丈夫的惨状而软化了态度——她叮叮咚咚地掉起了眼泪，并且凄婉地表达了如果蒙洛先生敢现在死她会立刻改嫁的坚定态度。

就算身上的骨头碎成一千块儿，面对太太的眼泪，蒙洛先生还是会选择把自己随便粘粘，凑活糊成一个人模人样的形状，然后咬着牙说：“太太放心，我还行！”。况且他碎的也没那么严重。于是蒙洛先生迅速地变得活蹦乱跳，当然杀手也不太肯定这到底是因为他接受了治疗还是被太太的话吓到。

瞧，太太的心就是这么软，一个绝对称得上拙劣的苦肉计，立刻让原本应该兴师问罪的她忘记了一切。

杀手见不得这个，在冷嘲热讽了蒙洛先生一番之后，他准备立刻就走，把空间留给这对夫妻，滚回家去消化一下这次的坏运气：这种似乎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的感觉可真不怎么样。

然而蒙洛太太拦住了他：他被蒙洛太太塞了几颗她的眼泪——字面意义上的“颗”，蒙洛太太哭的时候，眼泪掉到地上，就真的变成了可以叮叮咚咚作响的珠子。蒙洛先生慌手慌脚去捡，蒙洛太太则拿了几颗递给伊尔迷。

其实按道理说蒙洛太太应该连自己都想宰掉才合理吧？杀手接过几滴泪珠，不确定地想着。

“拿好，那是大天使的泪珠，受伤的时候吃掉它。”蒙洛先生在一旁解释道：“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哭多了会病，甚至会死，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就是因为这个。她把你当朋友，不要伤害她。”

杀手想到蒙洛太太大部分时候会是苍白如纸的脸色，顿时愣住，他伸出手，那几个泪滴躺在他的手心里。

他当然知道大天使的眼泪，他曾经在念能力者专用的网站上见过，这种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大富豪们花上千亿百亿都换不来灵丹妙药，在这里偶尔可以通过以物换物的形式用一些特殊的物品换到，当然代价也很昂贵，但三年里还是换出去了五颗。实际上这个珠子原本发布的名字是“可以治好一切伤势或者疾病的来源不明的宝珠”，因为这个珠子折射率很近似于水，或者说里面压根就是一种见到空气就会立刻蒸发的液体，只是表面有一层镀膜一样的存在，而“大天使的呼吸”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受够了这种连个名字都没有的称呼方式的人们就给这个珠子起了个类似的名字，叫做“大天使的泪珠”。

蒙洛太太的眼睛还是红的，她气恼地说：“什么死啊活啊，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我好好的没事儿，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她转过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倒是你，你是知道死不了才越发胡闹么？那我宁可我没这本事，省的你一天到晚总是这样，你刚才为什么不躲，万一摔出个好歹，我，我……”

蒙洛太太看着自己的丈夫，她的气早已经消了，又或者说她原本就没有多生气，相比被骗的气愤，对他的担心才是更难受的事情。她的眼圈又开始红了，蒙洛先生惊慌失措地从床上扑了过来，直接跪到了地上，他的手扶着她的膝盖，轻声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天生就是喜欢胡闹的人，又关你什么事儿呢！”

他的手随意地在身上扫了一下，一只小瓶子出现在他手中：“太太，您看，我从您这里，一共拿过三十颗眼泪，除了放在网站上交换过的五颗，还剩下的二十四颗，你可以数一数，我这些年，出门的时候一共只用过一颗……那次纯粹是意外，我意外受伤，并不是故意胡闹。”

“太太，我并不是因为有你的保护越发的肆意妄为，您的眼泪，对我来说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请您一定要相信这一点。”

聪明的男人们总会无师自通地学会偷换概念这种事情，这一点当然是蒙洛先生十分精通的事情，他轻而易举地把话题转换成他对太太的珍惜之上，只可惜这一次，他的聪明却用错了方向。

“你这么胡闹，却不肯好好治伤，是有什么喜欢受伤的毛病？”原本已经消了气的太太不但没有被感动到，反而直接发了脾气：“眼泪是死物，你是活人，攒这么一瓶子是能有什么用么？你受伤了就用啊，伤着疼着都不用，就那么干熬着，你是想气死我么？”

她再次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再次叮叮咚咚地落了一地，而她的丈夫真的被吓到了：“太太！太太！你今天哭了五年的量，真的不能再哭了！”他搂住妻子，伸手拍着她的后背，他开始胡言乱语：“别哭了，我最最最喜欢的小黛玉，小心肝，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公主，你哭的我的心都碎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哪怕摔破个皮也吃一颗还不行么，你可千万别哭了！”

伊尔迷觉得自己是疯了才继续留在这里，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要看这对夫妻秀恩爱，但是这时候不打招呼扭头就走似乎也不太合适。

蒙洛太太一边哭，一边伸出手指点着丈夫的额头数落他：“你就是我命里的克星，一天到晚，没一句正经话，我是中了邪了才信你，你看你，这些年骗了我多少事——”

“太太，我宁可你打我骂我，我也不想让你担心呢，我怕你哭怕你难过。”

“你怕我难过你还不是不肯改，既然明知道改不了，好歹不要骗我那么多，但凡我心里有个数，知道你大体在干什么，起码不会这么没着没落的！你连你在外头的化名都不告诉我，你想没想过，你这样…你…你死在外头我都没地方收尸去！”

她的眼泪依然在掉，只是此时都变成了普通的泪水，不再会叮叮咚咚了。

蒙洛先生看到妻子的眼泪恢复了正常，终于松了一口气，而这位屡教不改的先生，在发现妻子情绪已经稳定了一些之后，立刻又犯了“作为一个男人我不能让妻子觉得我不靠谱”的自尊心过剩的老毛病，他立刻开始对妻子对自己的另一项误解进行了解释。

“亲爱的太太，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死在外头都不让你知道的事情呢？实际上我早有安排。我跟伊尔迷签订了一个契约，如果我死了，他会得到我做为“西索”的一些遗产，其中包括一份遗书，而这遗书只有我死去他才能看到，他要是想得更多的遗产，就需要按照遗书上的契约，把我的尸体送回到家里，并且保护你顺利接手家里的全部产业，这样才能拿到最后的尾款。他之前并不知道遗书的内容，毕竟我之前以为他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的送我回家，只要看到你就一定会喜欢你，一定会愿意保护你，毕竟太太你是这么的可亲可爱。你看，我没猜错，果然是这样，即便没有我，他看到你也会喜欢上的……”

自恋的男人得意洋洋地讲起了自己的杰作，然后他在周围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冷的温度中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终于意识到，他还活着，没有死。死了的话，他的安排能被杀手原谅，也能让太太不计较，甚至能在死后许多年都让两个人为了怀念他而一起哭上一场。可他还活着，杀手还没有走，而自己的太太……虽然从来不在乎某些事情，但是但是——

他看向自己的太太，太太的表情已经一片冷漠，他扭头看向一旁的杀手，杀手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黑色的漩涡，他顿时大感不妙：

“啊，伊尔迷，伊尔迷！那个遗书上包括的尾款会比与你约定的多上两倍——你稳赚不亏的！”

“啊，太太！我只是防患于未然！作为一个财富排行榜上有名字的男人，为可能的意外为太太搞一份保险并且留一份遗书太过正常啊！我只是不放心万一我不在，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所以，你给我的那个婚姻契约里面其实藏着一份有附带条件的遗书，并且会在我拿到订婚戒指的同时给我一个你早就有了有一位漂亮太太的惊喜？”

“什么……契约？”蒙洛太太轻声问：“伊尔迷，你们说的，是什么契约——婚姻，契约……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她的眼睛里仿佛冒出了火焰，她从不在乎一些事，但另一些事情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那个契约只是名字比较特别啦！”蒙洛先生也发现了这个大问题：“太太，太太，那只是一个契约，只是一个契约的名字而已，没有法律效力，只是名字特别了一点而已——”

“哦？所以你是承认故意起了这个名字是为了捉弄我了？”杀手的眼睛从黑色的漩涡变成了看不见底的黑洞：“如你所愿——我现在就让你的遗书生效！”

一片鸡飞狗跳中，天空竞技场的二百四十层的楼主西索在这一天，第二次被人从自己的房间里打出窗外，在下坠了八百米后在地上砸出了一个足有七米深的大坑。

还好，这一次依然没有砸到路上的行人或者别的什么花花草草。

可真是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