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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闻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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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问青坐在榻缘,易无病收刀,在霍问蚺消失之后就走了。

易无病才到霍府短短数日,先是一剑挑开霍蒙天,后又趁雨夜探霍问青,当那杀人递刀的帮凶。

为什么那个时候会提起易无病呢?霍问青闭眼想着她将霍问蚺砸得头破血流的场面。

念着易无病,易无病便来入梦。

暴雨如注,弯刀亮锋。

像不久前,她和张妩倒在雨地,水积得很深,浸没她的手指。

血腥味经久不散。

霍问青睁开眼,院子里堆满尸体。

他们的血还没流尽,每个人都异常眼熟。他们是忠于霍蒙天的守卫,扑哧——

刀锋擦过脖颈,血顺着刀刃落地。

啪嗒、啪嗒。

霍问青抬头看向声音来处。

是清瘦的身影,她麦色隐隐泛红的皮肤隐匿在黑暗中,偶尔在电闪雷鸣间,露出一双冷厉的眼睛。

是易无病。

她杀人时手起刀落,眼睛都不带眨。

刀锋擦着地面,嚯啦。

带血的刀向她走来。

霍问青呆在原地,她应该站起来跑掉,或者想尽办法反杀。

但易无病像个天生的杀神,直觉清晰地警告霍问青:别挣扎了,那没用的。

靠近霍问青时刀上的血被洗净。她绷紧的神经发麻,轰鸣贯耳。

易无病居高临下,弯下身子靠霍问青,对着她笑了下,刀便被易无病哐当丢出去。

“你怕什么?”

易无病一弯腰,藏在她怀里的方形木片露出一角,赫然是一块灵牌。

暴雨打在她的斗笠,沿边跳下无数串雨线,像旒珠横亘在二人之间。

“你在看这个啊。”易无病知道她盯着灵牌,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边果断掏出边说:“你知道这是谁的牌位么?”

霍蒙天的。

“你看,杀人不是很难的事。”易无病晃了晃手里的灵牌,笑得人畜无害,她又面向那个牌位,表情好像在说:你看,翻天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啊。

她的眼睛又看过来:没错,翻天不是什么难的事。

她在说话,但霍问青毫无预兆地清醒,心脏扑通扑通如擂鼓。

三日后,霍问叙的尸首从卫城运回来,尸体的脖颈处用麻线缝着,这样的缝痕不在少数,饶是如此,霍问叙还有这儿少了只手指,那儿短了一截。

罗碧人当日突发高烧,一病不起。

房门紧闭,大夫诊断近半个时辰,还没出来。

霍问青的心中升起不安:这个寒冬会带走很多东西,不管霍问青想不想要、抑或留不留得住。

大夫来来去去换了好几个,药也用许多,可罗碧人始终缠绵病榻,院子里熏得到处都是苦药味。

与此同时,易无病注意她总是与霍问青擦肩而过,每次去看望罗碧人,霍问青像早早知道消息似的,她后脚进门,霍问青前脚便走,连片衣角都没叫易无病看到。

易无病蹲守在院子后门,等霍问青一出现,便走进门,和她撞个正面。

霍问青淡然的表情露出错愕,捕捉到易无病的正大光明得逞的笑,方觉自己被她摆了一道。

霍问青强装淡定,信步走进房间,但易无病偏生脸皮厚,直接先她一步站在房间门口。

“你在躲我?”易无病拦在要进门的霍问青面前,开诚布公。

霍问青没说话,也没看她,直接绕过忽视易无病。

连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都是规规矩矩的,死板得像书中教条。

可她持刀杀人的模样,和大开杀戒的和尚有何不同呢?

霍问青从罗碧人房中出来,发现易无病还没走,她等在长廊下。人倚着柱子,面对她。

霍问青想转头当没看见都不行。

霍问青走向长廊,那头的易无病也走过来,在长廊中间,两人停下脚步,间隔不远不近的距离,面向远处的负雪苍山。

“我已经避之不及了,”霍问青远眺苍山,从那绵延不绝的吹来的风都是冷的,刮得她脸上的纱布翻飞,似风中蝶般狂乱振翅,摇摇欲坠,“明明你知道自己招人烦,还要上赶着倒贴,何必呢?”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走廊的转角处挂着一串风铃,早就坏了,风吹过只会晃动下面的丝绦,易无病的眼睛从丝绦底端向下,落在霍问青那儿,逡巡的视线就此停住。

是什么在响呢?

问青,我有点喜欢你。

是心在响。

霍问青没看她,她想起了梦中易无病持刀挡在她面前,电闪雷鸣,心里突然有一串风铃在响:叮当叮当,像情窦初开时心脏的加速声。

咚咚咚。

梦里的易无病转过来,眼睛只是霍问青说:谁都会离开你,但我不会离开你。

易无病还没想好说什么,里面的侍女突然跑出来:“易姑娘,老夫人想见你。”

易无病跟着她进了房间。室内水雾氤氲,荡漾苦涩药味。

隔着屏风,罗碧人的榻边还有个人影。

“你先走吧。”罗碧人的声音有气无力,摒退众又让张妩离开。

直待所有人离开,易无病方入屏风内,坐在罗碧人身边。

她苍老干瘪褶皱的手抚摸易无病的脸颊,头发花白,两眼又复黯淡。霍问青印象中昨日的神采飞扬,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总是忘记问你,这些年你和易柔过得好吗?”她是个软弱的女人,连直视别人都不敢,畏畏缩缩的,不管别人要她做什么,她都不敢拒绝,更不敢闹到罗碧人面前,连罗碧人身边的侍女都比她强硬。

唯唯诺诺六年的易柔,第一次大闹就是丢掉一切,解衣而去。

她说:名声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她还说:天生我女儿命,一生不得做吾主,是老天的错、世道的错、男人的错,独独不是我做女人的错!

“过得很好,阿娘一个人就把我养的很好。”易无病想起易柔,是她顶着烈烈狂风站在山坡,这世间万物都臣服在她的衣角下,哪怕是盘旋高空的秃鹰,也必须为她长鸣。

她是这世界的主人。

一个人,说明她长长流言蜚语傍身。但不影响易柔,她会提起菜刀当众剁掉别人的耳朵。

还是当着五岁易无病的面,把那个调戏她为“被男人丢掉的破鞋一文不值”的男人按在菜板上,手起刀落,一只血淋淋的耳朵躺在那儿。

血沫子喷到易无病的脸上,吓得易柔周身一颤抖,紧闭双眼,攥紧拳头。末了,还是她自己扯着衣袖给自己擦干净脸。

手法像杀鸡。

菜刀的刀尖吭一声嵌入菜板,易柔气势汹汹:谁要是敢说一句轻贱女人的话,传到她耳朵里,这次掉耳朵,下次就剁掉脑袋!

“那就好。”她的逐渐用力,好似不知道用多少力气合适,用自己能感受的力道越握越紧:“外面的事我听人说了,问青一个人过得很难,你多担待她。她是个很好的女娘。”

易无病点头说她知道。

“唤她问青吧,她喜欢别人这样叫她。”易无病沉默着点头,罗碧人接着说:“带我向问青说句话吧,武娘很疼她。”

“也替我谢谢武娘吧,我很感激自己风烛残年能遇到她和阿柔。”

“……”除了沉默和点头,易无病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死亡,是唯一易柔没教过易无病的事情。

“其实、其实我还有多话说,”到这,罗碧人的声音至极哽咽,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眼泪控制不住涌出来,“待在这里多年,很多话已经、已经说不来了。”

昏暗的眼睛注视横梁,眼泪突然就滚出来,没入发鬓,“我说不来了,武娘说不来,问青也是。”

她们好像被什么困住了。

“只有你是鲜活的,病子。”

锵——

刀剑撞在一起的声音突然爆开。

罗碧人好像想到了什么:霍蒙天。

“病子,你不是见到过么?”他手里握着刀,居高临下对着每个人,好像要佛陀站起来给他让座,要所有人跪拜他,要佛陀也为他的刀流血。

罗碧人有点胆寒,她揪着衣角,仿佛那把刀现在就悬在她眼前:“霍蒙天的刀锋对着每一个人,我、武娘、问青,包括霍问叙和霍问蚺,我们都是他刀下待宰的羔羊。”

“可怜啊!”罗碧人仰天痛哭,身疲力竭后又倒进被褥。

“女人的头顶悬着一把刀。”罗碧人神志不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前后混乱,不知所云,“女人的肩上扛着一座山。”

那把刀看不见,那座山也看不见。

刀光一闪,易柔好像站在了旁边。易无病和她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天生你女儿命,不是你的错。易柔说。

一股力量突然暴涌上来,她用手臂猛地撑起身子,抓住易无病的手:“我死后,你便自行离去,不要呆在这儿、不要呆在这儿!”

不能、不能害了病子。

晚了。易无病还抓着罗碧人的手,她的眼睛在黑夜亮得惊人。

别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罗碧人看着易无病的眼睛。

她不能留霍问青一个人弥足深陷。易无病心里想着霍问青。

罗碧人看到她的眼里盛满霍问青,犹不甘心却不得不逐渐合眼的面部,颤抖的手归于平静。

她像大寒的一场雪,一个人沉默孤寂太久,已经学不会怎么说一句真心话了。易无病的手扶着她强直的脊背,放倒在榻。

我来教你,问青。

抓着易无病的手脱力坠落,倒在榻缘。

下雪了,晦暗凝滞的天空骤降纷纷扬扬的雪花,昨夜地上铺了冰霰,雪落在地上,化得不快。

霍问青等在走廊下,碎雪打着转,北风一吹,飘飘然侵入廊下。霍问青伸手去接,相触的瞬间碎雪化水,凉意哲人。

嘎吱一声。

易无病失魂落魄走出来,廊下的霍问青转头与她对视,大脑瞬间轰鸣——“死了。”

霍问青跑进房间,榻缘的老人面容祥和,躺在榻上睡着似的。

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只有罗碧人这两日总是嘱咐她:“别怪病子,她没有错的,好好看看她。”

眼眶一酸,眼泪便决堤。

立冬,罗碧人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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