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抹了把脸,陷入回忆之中:“少爷他一开始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厮拎着酒壶靠近了何正白,轻唤了两声,却没有回应。他伸手推了一把,却像是触碰到了树干一样,何正白的身体纹丝不动。
忽然,何正白转过身来,双眼无神,里面的空洞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小厮被吓到了,急忙跑远了两步,见何正白矗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哎哟,少爷你别吓我啊。”
他便以为是何正白的恶作剧,大笑两声,拍拍胸口再度走近,可何正白提起了右手和左膝,同时发出了“嘎吱”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锯木头一样。”小厮胆战心惊地说着,时不时搓一搓自己的胳膊。
“嘎吱嘎吱。”
何正白像个木偶一般僵硬地往前走,绝不像个活人,反倒像死了多天以后的僵硬尸体。
“少爷像个木偶一样走路,慢慢的抬脚,慢慢的踏地。”
小厮模仿了一下,但是那节奏太慢意味着需要很长时间进行单腿站立,小厮没到一半的时间就摇摇晃晃地要倒地。
“我根本站不了那么长时间。”
何正白试了一下,立刻下了定论。“所以我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小厮继续说道:“我害怕地往楼下跑去,本以为少爷走得慢,自己应该能脱身,可是跑至一楼,突然身后少爷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迅速站起身,走到了我面前。”
说完他似乎回忆起恐怖的画面,身体不住地颤抖,说话开始结巴。
“就······他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我,然后我就被吓晕过去了,再醒来,就看到了林姑娘。”
何正白撩起衣袖,龇牙咧嘴地说道:“怪不得我浑身疼。”
只见他胳膊上有明显的瘀青,他又挠了挠腿,但是看林灿正盯着他,脸颊泛起一片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胯骨。
林灿沉默不语,盯着楼道口看,她忽然想到,也许柳葶苧的神识破碎,似乎不是玉茗的问题,而且自从进入这里,林灿总觉得内心有些异常的微妙,但是又感知不出来。
“这园里该不会弥漫着某种毒素吧。”
她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四处查探着,可是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之处。倒是何正白在一旁不断地嘟囔着:“我就说这园子满是花草,容易招惹毒虫,我爹非不信。”
两人正毫无头绪的四处乱转,突然间一道利刃破空而来,擦着林灿的肩膀划到了画架上。
何正白定睛一瞧,顿时尖叫着跳起:“那边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啊!”
只见那人站在一处隐蔽的假山之后,个头不高,光着脚,一身紧身行装,浑身湿淋淋的像是从海里走出来的海女,蒙着面巾,根本看不到脸,只露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
她的手握着刀柄直指何正白,声音呕哑难听,像是八旬老太的嘶叫声,“星图,星图······”
林灿眼神骤冷,拈弓搭箭,几乎是瞬间射出。一道破空声呼啸而至,那人却身形极快,猛地一个贴地翻滚,竟躲过箭矢,下一刻就如野兽般窜出,直扑何正白而去。
弓箭炸开了假山的山石,顿时一阵轰鸣。
何正白惊惶失措地四下乱窜,可那海女并不急于取他的性命,竟像是在逼供一般,每近身一次就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嗓子里像野兽一样低吼:“星图在哪儿?”
林灿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怔住了。她看到了海女背上有一人高的黑雾,已然是人形,龇着獠牙,而那海女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操纵着,她死死地盯着海女的背后,那东西竟冲林灿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笑容如寒冰入骨。
“少爷,小心!”小厮将何正白扑倒在地,自己却被一脚踹飞出去,撞在廊柱之上,鲜血自口中喷出。
林灿回神,在刀锋就要贴上何正白的胸口,林灿一个上前,她忽然感觉自己身体逐渐轻便,竟然跟得上海女挥刀的速度,躲闪的越来越快。
她抽出陨铁刃,两人短兵相接,招招致命。那海女刀势诡异,出招角度诡谲如鬼魅,每一刀都似从死角掠出,手臂如蛇一般弯曲成不可能的弧度。
瞬息数招,打得地面碎石乱飞,假山残枝纷纷折落。林灿抓住一个破绽,猛然出掌,神祈顺凝成刃,直接拍散了海女背上的黑雾。
瞬间,海女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怪叫一声,身形暴退三尺,双目血红。
“一大早怎么这么吵?”
一道带着不耐的男声自楼梯口传来,海女听见动静,直接推窗跳出。林灿猛扑至窗边,只来得及看到她残留在窗棂上的水迹,人影早已消失无踪。
脚步声愈发急促,一名中年男子怒气冲冲闯进来。可当他踏进门口,看到满地狼藉愣在原地。
画架歪倒在地,碎石和水痕满地,四处都是歪倒的草木。
随后他又看见了靠着窗虚站着,浑身伤痕的林灿。她脚下一片红色的痕迹还在逐渐往这边蔓延,再加上衣服粘着大小不一的红色斑痕,加上因为剧烈的争斗泛红的双眼,一时竟有些骇人。
“你们这是?”
“爹。”何正白冲进男人怀里,鼻涕眼泪齐飞地嚎叫,“爹,你不知道,刚才有个人······”
“咳咳。”林灿轻咳一声,提醒何正白。
何正白意识到失言,立刻噤声,含糊其辞地改口道:“我带好友来做客,结果这个画架不稳,我俩差点被砸伤了。”
林灿强撑着站直,故作轻松地抬手打招呼,“何楼主,幸会。”
“你是天琛会的那位林姑娘吧,哎呀,怎么伤成这样?”
何楼主看见林灿的伤口和四处滴落的血迹,满脸担忧,忙想凑上前看看。
“啊,这是刚才板子砸下来碰倒了画漆,不小心粘到了,不是受伤。”
林灿在何楼主闯入的瞬间,推翻了画架的画漆,她看了看自己的狼狈模样,语气稍弱,抱歉地回道。
何楼主虽有些诧异,环顾四周,只见躺在地上的小厮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半晌后,他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疑问,装作信了何正白蹩脚的谎言,柔和地笑道:“那就好,人没事就好,不知道你们这么早就来,是我招待不周了。”
说完,他狠狠拍了一下何正白的背,怒骂道:“臭小子,回楼里也不说一声。”
林灿见何正白疼得龇牙咧嘴的,忙大声解围。
“是我贸然来访,还请何楼主见谅。”
何楼主的目光在林灿和何正白之间转了一圈,露出一抹微妙的笑容,朝林灿拱手说道:“犬子顽劣,让林姑娘受惊了,他那些荒唐事都是虚言,难得对一女子倾心,还请林姑娘莫要因此对我儿折了情谊。”
“爹!”何正白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脸腾地红了,“你胡说什么呢!”
林灿也一愣,随即轻笑,揉了揉额角,无奈地说道:“何楼主误会了,我们只是寻常好友。”
“啊,那更好,更好。”何楼主却仿佛更加笃定,笑意更深,还意味不明地拍了拍儿子的肩,低声说道:“不过你小子总算带个像样点的姑娘回来了。”
何正白一时跳脚,正要反驳,却被浑身的伤口疼得直抽气。
“这里乱糟糟的,小白你们别待在这里了,我吩咐下人收拾。”
何楼主将何正白向楼梯口推去,冲林灿招手,让她离开这里。
“看起来两父子好像并没有特别疏离。”林灿揉了揉受伤的手臂,暗自想到。
何正白将林灿带至三楼的客房,“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去就回。”
林灿站在窗边,手指轻轻抚过伤口,触手冰凉,还残留着那海女指尖的杀意。她轻轻呼了口气,神色不动,眉宇间却有几分藏不住的疲惫。
这时,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林姑娘?”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楼主吩咐给您换身干净的衣裳。”
林灿开了门,只见门外仍是刚才的侍女,只是此刻她脸上带着一丝含羞带笑的神色,小心地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和一个锦盒。
她将衣服递给林灿,柔声说道:“林姑娘莫怪,我们少楼主举止是大胆荒唐了些,可人绝对是个可托付之人。”
林灿接过衣服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侍女,神情有些无奈又略带困惑,“我和你们少楼主不是那种关系。”
“啊?”侍女微微睁大眼睛,显然十分意外。可她很快恢复过来,眼里一闪一闪的,嘴角扬起笑意,“我懂的,我懂的。我们少楼主还要努力。”
林灿有些百口莫辩,只得说道:“你先出去吧,我好换衣服。”
“好,奴婢在门口候着。”侍女退了一步,嘴角的笑意仍未褪去,轻盈地福了一礼。
林灿关上门,扶额叹了口气。
林灿细看怀中的衣服,竟是一袭华丽非常的罗裙,霞光般的织锦上缀满细密金线,肩头轻纱层叠如雾,衣袂边缘以金线绣出海棠花纹,缠绵婉转,如水中浮影。
“这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衬的我身上这件像是乞丐一般。”
她又打开桌上的锦盒,里头安放着数支华钗玉簪,赤金嵌珠、凤形步摇、碧玉鎏银,件件精巧华贵,光是看着便觉得分量不轻。
林灿眉头微蹙,轻轻挑起一支云纹金簪,喃喃道:“能不能私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