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眼见被直接揭穿,孤月穹再无从狡辩,沉默一会,他缓缓说出几个字,“是因为心月……”说完,再度陷入沉默。
自与人间隔绝开始,天界在繁衍这件事上就越来越艰难,先天神族们们不管如何努力,各种手段用尽都始终没有成效,子嗣依旧越来越少,人丁越来越稀薄,近千年来,天界就孤月氏新诞生过一个孩子,还是个拥有一般人族血统的半神,由于先天不足患有心疾,一出生就差点夭折,当时孤月穹舍去半身修为才勉强保住孩子一条命,后续成长过程中更是大病小病不断。即便如此,孤月穹还是对这个儿子宝贝的不得了,天材地宝名贵药材要多少有多少的供着,还从星宿中给儿子摘了个名字,取名心月。
近几十年,心月的病越来越重,一般的法宝、药材已经对他不管用了,孤月穹会去抢月华真人的镇洞法宝,看来也是为了他儿子的病。
“心月现下状况如何,病情可有缓解?”伏明问。
“多谢伏明大人关心,用了法宝,病情已经稳定。”孤月穹答。
伏明思索片刻,随即做出决断,“既然你抢了人家法宝,又砸了人家洞府,就给月华真人重新修个洞府吧,至于法宝,毕竟是费了她一生心血所炼,你便双倍赔给她两件东西,要什么,由她自己说了算。如此处置你可有疑议?”
孤月穹躬身抱拳,“全凭伏明大人决断!”
经历了开头的小波折,接下来的会开得可谓按部就班,冗长而乏味,好不容易熬到一半的人说完,想到接下来还有一半人没说,晏安聆上下眼皮就不受控制地开始打架,她掐了一下手臂让自己保持清醒,转头想看看师父在干嘛,却发现师父正盯着一个地方发呆,一张脸不见任何表情,再扭头去看灵芝真人,只见他一只手抱着腰另一只手挡在眼前,闭着眼睛已然呼吸均匀。
看着那些上前述职的各路神仙,谁紧张得满头虚汗,谁被问话时手指发抖,还有谁更甚,说话竟然还结巴……晏安聆抽了抽嘴角,内心有些寂寥——看来之前是自己对天界期望太高了……
终于,所有人就快说完,马上要轮到自己师父的时候,另一个小波折发生了。
顺序在自己师父之前,排在倒数第二位的,竟然就是先前主持大会的那个黑袍文官,在轮到他之前,那人一直窝在大殿的柱子后面打盹,听到叫他的名字,才囫囵个起身,拖着一身并不合身的袍服,小跑着赶到大殿中央。
许是跑得太急,他那明显大了一圈的帽子一路跟着左摇右晃,站定时又太急,突然一收力,猛地向前一倾,直接扣在了他半张脸上。
大殿内霎时掀起一阵爆笑,连天帝也有些忍俊不禁。
他的手从宽大的袖子里抻出,向上扶了扶帽子,露出一张清秀俊逸,唇红齿白的脸。
细看之下,晏安聆这才注意到,那人竟然是个女子,不由感到惊讶。
张灵芝适时在一旁耳语,“她叫商羊,之前在天河那边掌管浮槎,最近才回来,是天帝的近臣,别看她这副样子,在天帝面前受宠的很!”
商羊的真正差事是只有天帝与她才知道的秘密,看着自己这位近臣,明知她不能真正说出什么,却还是想逗一逗她,伏明笑着问:“商羊,百年间天河那边差事当的如何?”
商羊很配合地上前一步,非常客气地抱拳向天帝及在座的前后左右各位大人行了一圈礼,随后清了清嗓子悠悠开始禀报:“回伏明大人,这百年间北斗七星很好,南斗六星很好,二十八星宿也是老样子,浮槎还没散架,应该还能再用一百年。”
伏明轻笑一声,“很好,那便赏你只新筏子,保你用到天荒地老,继续为天界效命。”
商羊擦了擦额头的一滴汗,很艰难向天帝道了谢。
天帝不忍再逗她,正准备挥手让她下去。
哪知商羊却突然抬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伏明大人,在下有份礼物要送给大人!”
伏明一听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道:“哦?是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嘭嘭嘭几声响,一朵朵烟花接连在窗外天空炸开,巨大而壮丽,绚烂夺目,场面十分震撼人心,一缕缕烟花余烬从空中缓缓落下,越往下越轻盈,从窗外飘进大殿,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伏明一连说了好几个“好”,伸手接住一缕余烬,道:“难得你有这份心,你想要什么就说出来,我都会给你……”最后一个你字还没说完,伏明的声音就从惊喜变为惊恐,他看着手掌高声问道:“这是什么!”
其他去接余烬的神仙也发现了,星光闪尽后手里只剩下血淋淋一片,也纷纷气急败坏吹胡子瞪眼睛地质问商羊。
商羊嗤嗤笑了笑,向诸位炫耀起她的新发明——一种只要撒上一点就能将尸体炸上天空炸成美丽烟花的粉末。
伏明神色复杂道:“那刚刚窗外那些烟花的原料……”
商羊扶了扶帽子道:“是尸体。”
有人问:“那从窗外飘进来的岂不就是……”
商羊满不在乎道:“尸体的碎屑咯。”
伏明的脸黑了,其他人脸白了,接过碎屑的都找地方去吐了。
伏明忍住了想下去揍人的冲动,问道:“这项发明的意义是什么?”
商羊站在殿前侃侃而谈:“人死了总要埋进地下,神仙、妖怪们死了也不外如此,这样一来岂不是很浪费土地?”
伏明:“所以?”
商羊:“所以我这个发明可以节省土地!不止如此,试想两军交战以后横尸遍野,岂非很难收拾?这时候撒上这种药粉,把敌人的尸骸都炸上天放烟花给将士们看,试想一下这场景,难道不振奋人心么?还有、还有,如果这两个用途都不满意,我这药粉连活人也能炸……”
伏明挥挥手,无奈扶额:“你还是回去看浮槎吧。”
殿外上来两名士兵,一人一边肩膀将还在滔滔不绝的商羊越拖越远……
伏明用帕子擦着手,突然很心疼自己。
擦完手,将帕子一扔,对着下面面无表情道:“下一个。”
重霖闻言整理好衣冠,款款走上大殿,朝殿上躬身一礼。
伏明抬手示意。
重霖清了清嗓子,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说出:“界门山,无事发生。”
伏明面无表情道:“很好,赏!”
神仙们在底下羡慕得牙根直痒痒。
……
不管怎样,职总算述完了,是赏是罚都已尘埃落定,所有人心中都长长舒了口气。
按照惯例,接下来将有一场宴会,神仙们纷纷移步转场,陆续走进一处露天宴场。宴场两侧仙树祁祁,繁花满枝,偶有清风如扇拂过,簌簌吹走哪个枝头三两瓣粉白,婆娑花影随风而舞,且聚且散,又从哪位过客的发上、肩头无声飘远。
天帝与众神仙各自入座,琼萧宝瑟仙音响起,宫娥们曳着长长的衣袖翩然入场,随着仙乐在台上身姿袅袅翘袖折腰,宴席上,神仙们执起手中仙露琼浆,各自推杯换盏,有说有笑,气氛热闹非常。
一轮巨大的圆月升起,宴酣正浓时,晏安聆却压低身子悄悄离开了宴席。
重霖向前挪了一下,方便她在身后更好通行,同时嘴角还噙起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意,似乎两个人之间藏着什么秘密。
韦殊看着他们,面露疑惑。
庄重华丽的仙庭舞乐奏到尾声,宫娥们纷纷退场,台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席间人等起初还没发觉什么,仍各自宴饮,不亦乐乎,然而过了一会仍不见有人登台,便都停下动作,奇怪地看向舞台。
角落里乐师们执着乐器一个个老神在在、目不斜视,浑然不在意周围投来的目光,始终没有动作。
个别脾气火爆的神仙已经开始不满,眼中怒火逐渐窜高,握着杯盏的手越收越紧,就在张开嘴正要发飙之际,乐师们忽然精神一抖,丝竹管弦各归其位,不紧不慢地相互配合着又重新奏起乐来。暴脾气神仙满腔怒火又生生憋了回去差点给自己憋成内伤。
乐声起先舒缓而安逸,如一朵浪花、一片云彩,无忧无虑自在安详,接着一阵清亮悠长的笛声加入,旋律中藏着几分喜悦几分忐忑,仿佛一位见到自己爱人的少女,明明心中有许多话说,真见了面却又欲语还羞。
笛声持续了一段时间,时而昂扬时而退缩,预示着少女挣扎的心境。
忽然,琴音响起,笛声终于不再纠结,也加入到琴的旋律,二者缠绕在一起变得和谐悦耳。就在此时,空中,人们的视野里,巨大的月亮前出现了一位衣带飘扬的舞姬,舞姬手持琵琶凌月而舞,剪影朦胧,身姿却异常婉转婀娜,虽看不清容貌,有人在底下开玩笑,猜她定然生得仙姿玉貌。
乐声陡然激昂,舞姿也不再平静,舞姬身体灵巧地跃上高空,绕月半轮,双手托着琵琶反举于头顶之上,敧风倾月,飘带当风,绝艳无俦。
在座的诸位都是神仙,清冷出尘的神女多见,像这样半似庄严半似妖还敢拿到台面上勾魂夺魄的,还真不常见。
如游鱼般转身,舞姿变得明快而热烈,饱含深情,仿佛少女终于将心事大胆表露,赤诚倾诉爱意,足铃配合她的动作发出一阵阵清磬般的惊响,清谲诡艳,回声涟涟,撩得人心旌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