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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十三,苏瑾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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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伤愈大半的昀佑伏在案前,正在摆弄一个新制的军情密匣,青铜锁扣上映着景冥赠的护腕。风轻踏入暖阁时,正见她将五色令旗插进沙盘——新兵、老兵、将官、斥候、粮道,层层叠叠如蛛网覆住容国疆域。

“这套'一带五'的传讯法,怕是连飞鸟过境都要留下爪印。”

“总好过让人在眼皮底下偷梁换柱。”昀佑将最后一枚黑旗钉在一个关隘,“‘一带五’启动十天,兵部就找出七个吃空饷的蛀虫,昨夜已斩首示众了。”

景冥到时正听见这话。她解下玄狐大氅罩住昀佑肩头:“朕的昀帅倒是雷厉风行。”

“不及陛下心细如发。”昀佑反手扣住她欲抽离的腕子,“工部新呈的矿脉图,陛下为何压着不发?”

风轻适时呈上密匣,机括弹开的刹那,三人都怔住了——本该存放矿脉图的格层,静静躺着一卷舆图复制卷。

那是景冥还是护国公主的时候,花了整整七年心血绘制的舆图,上面有些只有她们知道的细节——那是曾经昀佑发誓,就算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要护住的,独一无二的,景冥的舆图。

景冥声如冰裂:“昨夜子时,有人将一个一样的摹本塞进朕的枕匣。”

暖阁陡然死寂,更漏声震耳欲聋。

“军中‘一带五’竟未截获?”风轻蹙眉。

“除非......”昀佑攥紧舆图,“传递者走的是你我当年私设的暗道。”

风轻心内警钟大作——帝帅之间有个只有她二人知道的秘密,泄露了……苏家曾经,曾送来的泗国密函,他当夜就交给了景冥,可景冥看过,并没有销毁,而是默默地放在某个格子里。如果帝王将相之间不再无虞,那么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吗?可从她二人以往的情形来看,应该不至于一击即溃吧……

面前的景冥正在轻笑,笑意未达眼底:“昀卿倒是提醒朕了。你做中郎将那一年冬至,为送军报凿一密道……”

昀佑的心直直坠下去,舆图泄了秘,才有人能通过只有彼此知道的发丝般的的暗纹在军中瞒天过海,直接给景冥送信。加上密道之事,如此久远的秘密,除非和景冥亲口说,不然谁会知道?如此举动……根本就是故意挑衅!

可是,这两件事,连风轻都没跟他讲过,对方有怎会利用到自己头上?

昀佑喉咙里仿佛塞满了南野铁盐,好一个离间计!将她与景冥生死相托的情分,悄无声息的化作时刻威胁彼此的毒刺。

“昀卿你先回去。”景冥又转向风轻,“风轻你留下。”

昀佑耳畔响起翁鸣——第一次,景冥议要事,是与别人,而不是昀佑。

“臣告退。”喉间滚着千钧重的诘问,出口却只是轻柔如往昔的三个字,昀佑俯首行了个礼,默然离开,留下一脸错愕的风轻,在暖阁的灯影下碎成万千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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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在暖阁内爆出细碎的噼啪声,景冥玄色广袖扫过案头密报,冕旒垂珠在眉宇间投下阴影:“连你都觉得朕疑她?”帝王低声问风轻。

风轻广袖轻振,松香混着墨气在两人之间缭绕:“臣只知陛下为护元帅周全,连太庙自戕三剑的旧伤都瞒了十年。”他目光扫过景冥下意识护住心口的左手,“倒是昀帅方才告退时,看上去像要为陛下赴死。”

景冥猛地攥紧假舆图:“那莽货!后背杖刑的痂还没结硬就敢上蹿下跳的折腾——”话音戛然而止,帝王倏然背过身去,帝冠玉珠撞出凌乱脆响,“早知道该连她的腿一起打断!”

“陛下舍不得。”风轻将温好的鹰嘴梅茶推过案几,白雾氤氲了眼底精光,“正如当年南野十六部叛乱,昀帅宁可受五十鞭刑也要替陛下扫清后患。”

“这道理连你都懂……”景冥掌心重重按在舆图边缘,玄色龙纹在烛火下泛起暗红血光,忽而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你看看刚才那傻豹子的样子——”帝王嗓音陡然拔高,又在触及案角未干的朱批时骤然放轻,“她自己往刀山上滚了千百回,也没见过这般脸色。”

风轻失笑:“陛下,所谓当局者迷。并蒂莲本应同气连枝,可陛下总把昀帅护在羽翼下挡箭,她却偏要把陛下推向生门——倒让这并蒂莲硬生生裂出两瓣心来。”

景冥怔愣了一瞬,咀嚼着风轻的话——原本同心,若真有一天……

“臣斗胆妄言。”风轻突然起身,“您将昀帅隔绝在局外,固然能护她周全,但若不能在三月内斩断幕后黑手——”他抬首时目光如淬火寒刃,“臣只怕昀帅那颗铁打的‘牛心’真要碎成齑粉了。”

“先肃清苏家残党——”之后听帝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再去找‘护国元帅’算账!”

景冥看着桌上摆着的嵌金丝雕龙墨玉璜。平日这玉璜只作为一个低调华贵的镇纸摆在案头,只有昀佑被疑血脉那一次,为了彻底打消她的疑虑,景冥用这枚玉瑝将自己与昀佑的神魂死死钉在了一起……景冥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等清算了苏家,定要再用这玉璜,让那傻豹子重新领教一次什么是“帝王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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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三天,景冥没有召见,也没有传信。暮色浸透冷寂的帅府,昀佑正对着铜镜拆解染血的绷带。

镜中人面色惨白如纸,100杖刑的伤痕刚刚收口,偶尔还有血丝渗出——刚刚早朝上,景冥和风轻在用眼神微不可查的互动,他们之间有秘密,而这个秘密,没跟自己说过。

长久以来,与景冥的情意让她几乎忘了,景冥是帝王,她们彼此的信任只要有一丁点动摇,无论是自己,还是景冥,甚至是容国,都将万劫不复。

昀佑的心慢慢被一阵近乎绝望的悲凉填满——帝王不能有情,何况是与她这样的禁忌之情,自己怎么会,这么蠢!昀佑望着妆奁中那从不离身的残月匕,忽然听见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陛下万安。”来不及整理仪容,昀佑只得披着血衣伏地行礼,额头抵在冷硬的砖石上。

景冥的龙纹皂靴停在她眼前:“你的伤……”

“已无大碍。”昀佑抢先答道,指尖掐进掌心。

“密道不是臣透露的,兵部七道关牒皆经臣手。”昀佑垂眸避开景冥目光,“陛下若疑臣……”

“朕从未疑你!”这几天景冥跟风轻忙的焦头烂额,本就心里不痛快,喝出这一声倒像越描越黑。

景冥猛然拂落茶盏,碎瓷和茶水溅在昀佑身上。偏偏昀佑又那样顺从的跪着,不躲不闪,甚至都不抬手擦一下脸上的水滴。

景冥的心仿若油煎一般,刚要去扶她,却看见昀佑的佩玉换了素色绦带——那是容国旧俗,将死之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会有此举。

景冥望着昀佑垂首跪地的单薄身影,杖伤尚未痊愈,此刻正因疼痛微微蜷曲——分明是朝堂暗流中最锋利的剑,偏生要拿自己的命去填那些阴沟里的圈套。

第一次,真的恼了昀佑,竟是没留下一句话,径直离开了。回到勤政殿,景冥突然将一桌的笔墨纸砚外加奏折扫落在地。墨汁泼溅在“昀佑通敌”四个字上,变成狰狞的毒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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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三天,风轻裹着晨露跪呈密报:“苏炳仁昨夜密会前朝余孽,用的是景然私印。”景冥的朱笔悬在“昀佑”二字上方,忽而重重圈住殿外飘摇的宫灯:“给传言加把火,就说……朕厌弃了护国元帅。”

次日朝会,景冥当众将昀佑的军报掷于玉阶之下,绢帛滚过金砖,恰停在户部尚书苏炳仁脚边。“北疆军粮又短了三成,昀帅作何解释?”女帝的诘问带着凛冽,“还是说,又有流民拦了昀帅大驾?”

昀佑跪在殿中央,望着景冥帝服上的暗纹,忽然想起昨夜更漏声里,帝王寝殿隐约传来的苏瑾琴音——是了,景冥可以护自己一次两次,可三番五次的污水,哪怕最干净的莲花,都要粘上淤泥——景冥是帝王,这不就是自己希望景冥能用来保护自己的、帝王最该有的样子吗……

“臣有罪。请陛下,赐罚。”破碎的肩胛骨尚有隐裂,断掉的肋骨也还没有长好——可是,如果景冥愿意,这条命,本来就是随时可抛的。

“待朕查清,自会来找你对峙。”景冥听着自己心仿佛跳在荆棘丛中,嘴里却依旧说着最伤人的话。“以后无事不要在朕的眼前晃!”

“臣,遵旨。”昀佑俯首在大殿,一直跪到殿中空无一人,方茫然起身——恍惚中,昀佑走偏了地方,无比自然的走上通往景冥御书房的路。景禹及时赶到,昀佑方醒了过来。

“臣失礼,”昀佑笑着对景禹说,可景禹分明看见,那笑容让人锥心一般难受。“这宫城,实在是太大,臣迷路了。”

“你别伤心,皇姐可能最近比较忙,脾气不好。”

“五王爷折煞臣了。”昀佑任凭景禹携着,一路沉默走出宫门。“五王爷记得我们一起在天牢审问景泰殿下的时候吗?”昀佑突然开口,景禹闻言一怔,“那时臣就说过,待陛下江山稳固,臣……自有该去的归宿。”

昀佑放开景禹,头也不回的出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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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景冥传了苏瑾侍奉,宫灯摇曳的光影中,内侍躬身呈上红漆食盒:“陛下,昀帅命人送来鹰嘴梅煮的奶茶。”

帝王指尖抚过盏沿冰裂纹,笑意绵绵:“这茶送的巧,”她亲手斟满两盏,将其中一盏推向琴案旁的苏瑾,“尝尝,这可是南野平叛那年,朕与昀帅一同饮过的仙饮。”

苏瑾受宠若惊接过茶盏,却在第一口茶汤入喉时剧烈呛咳。景冥瞳孔骤缩——猩红血线正顺着苏瑾的唇角蜿蜒而下。

“传太医!”景冥焦急不已,在苏瑾床前守了一天一夜,直到老太医终于颤巍巍叩首:“幸得苏瑾大人饮得少……”

景冥的冕旒垂珠在苏瑾煞白的面容上投下阴影:“传朕口谕——护国元帅昀佑弑君谋逆,即日起褫夺兵权,收回兵符,囚禁帅府,任何人不得探视!”

没人发现,如此足够撼动江山的消息,竟仅仅流传在宫中与朝廷,在触及朱墙时诡异地沉寂,没在宫墙之外兴起一丝波澜。而且,景冥也并没有派人将昀佑的官印、官服和兵符取回,只让心腹重兵把守帅府,昀佑出不来,任何人也都没有机会靠近昀佑。

此刻帅府内,昀佑正对着铜镜枯坐。“若有一日你要杀朕,记得瞄准心口。”景冥昔日的笑语混着更漏声传来,昀佑猝然攥紧心口衣襟。她对着虚空喃喃:“景冥,我宁可为你饮尽南野三千毒,被你剜心百次,也不会伤你哪怕一次……”

伏在梁上奉命暗中保护昀佑的景禹屏住呼吸,听见那柄从不离身的残月匕“当啷”坠地,伴着几不可闻的哽咽:“景冥,我以为你知道……”

昀佑听着禁军统领将最后一道铁锁扣在帅府门楣,而此刻亥时的东宫,太子景昀昭搁笔的瞬间,檐角铜铃已乱响如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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