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小小声说完这句话,余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房子的窗户是已经碎裂的木窗,并不隔音。
门外的鸡鸭鹅叫声夹杂在一起汇入窗户中。
在大自然的喧嚣中,余元轻轻抬手摸了摸李无的头顶。
毛茸茸的有点扎手,就像是李无的样子,安静但有韧劲。
“李无?爷爷奶奶的坟修的怎么样了?”
余元还没有想好怎么劝阻孩子,索性换了一个话题。
“还差一点,我买的墓碑还没到,等安了墓碑种了树我就收拾完了。”
余元点了点头:“什么时候送到?”
李无抿了抿唇:“不知道。”
说完李无抬头看了眼余元,见老师皱着眉没说话,又低下头补充了一句:“造墓碑的上次是用二茬做的。”
看到余元不理解,李无解释道:“有人订了结果没死,没人要的墓碑磨薄了再卖。”
“哪家?我帮你问问去。”
这不是欺负小孩儿吗?穿着卫衣的成熟余老师义愤填膺。
“对门。”
余元:……
这确实是在欺负孩子。
“他们要是一直不给你怎么办?”
“我半夜偷一个没字的回来自己雕。”
余元:“我现在就帮你去要墓碑去。”
隔壁能听到角磨机之类的工具运作的声音,听起来是有人在的。
余元敲了敲门,听到里边一声进来后推门走进去。
“你好,请问李无定的碑做好了吗?”
正岔开腿蹲在地上磨字的大爷叼着烟,烟灰随着说话扑簌簌往下掉:“忙着呢忙着呢,排到他给他做。”
净瞎扯。
余元指指不远处的碑:“这不是他爷爷的?”
“你这人怪有意思的嘞,去问问李无做好的碑不要,要拉个蛋?”
“他付的钱不是二手碑的钱,你这事儿先做的不地道的吧?”
大爷听着余元的话不为所动:“忙就是忙,你在我家住着也是忙。”
余元一听大爷耍赖,气笑了简直:“李无是用微信给你付钱的,有付款记录,我行李箱里现在就有喇叭,你不给李无做我现在就去村口喊去。”
大爷咣当放下机器,直起身:“这就没意思了啊。”
余元人高马大站在院门口不为所动:“你做的事情没意思。”
说着,余元就拿起手机点开刚才搜索的话——蓝牙已连接。
大爷听到机器女声说的话,以为余元真的连上喇叭要出去宣扬去了,态度顿时和缓起来。
“要做也行,加急50。”
余元看看大爷:“你接的单你欺负孩子,你要我付你推迟单主的钱?”
大爷被戳破了也不急:“我今天快下班了,50是我不睡觉做的钱。”
余元看天色不早了,懒得跟大爷再掰扯。
“我坐这儿看你做,给你50。”
大爷的烟灰继续扑簌簌掉,角磨机转起来的尘土落到余元裤子上,手机上。
厚厚一层聚集起来,甚至有点影响呼吸。
余元抬头看了眼眯着眼睛口罩都没有戴的大爷,叹了口气。
算了,大爷做事不地道,大爷也惨。
嗡嗡的声音遮盖了陆钏消息的提示声,余元觉得过了半个小时差不多,正低头看时间C才看到陆钏发来的消息。
[刚下课,你怎么样?]
[还行,正在用爱感化孩子,明天我打算帮李无去修坟。]
[辛苦了余老师,回来请你吃铁板烧。]
余元看着对面白色的对话框,手指颤了颤敲击了几下键盘。
[请我几个亲亲,谢谢。]
余元关了手机没有看消息,刚才骚了一下有点害羞,他选择远离和陆钏交流的渠道,从根源解决问题。
手机叮当两下,大爷拍拍腿上的灰尘:“行了拿走拿走。”
“明天帮我们送到坟地,这是你服务范围内的。”
大爷偏头啐了口:“行。”
“要我送就得早走,明天五点,晚了自己去。”
余元说了声谢,转身回到李无家中,刚踏进门,就看到李无正慌张转身走到自己的床前。
余元装作没看到,拿起包里的睡袋走到木板床边:“晚上我睡这儿吧,你睡原来那就行。”
李无想推辞,被余元两句话忽悠的躺平了。
余元坐在木板上,没有进睡袋:“在哪儿洗漱?”
李无僵硬地站起身,从里屋找到两个脸盆:“老师,这个是洗脸的,这个是洗脚的。”
余元摆摆手:“不用,我直接冲冲就行。”
那两盆里灰比余元刚才在大爷那里积的灰都厚重,一看李无平时洗漱就不用盆。
余元跟着李无走到井边,用抽水杆压上来水。
余元在李无均匀的压水下洗完了冷冰冰的脸和脚。
余元站起身,自觉的交换位置,换到李无身边:“我压你洗。”
李无乖乖进屋找自己洗漱的肥皂。
余元新奇地研究着抽水井的工作原理。
李无红着耳朵说着谢谢老师,将头埋在水管下。
余元学着李无的样子,成功压出了水,虽然大小不均匀,不过还算不错。
李无站起身冲脚的时候,余元灵机一动:“抽水井的工作原理是什么?”
李无愣了愣,下意识回答:“大气压。”
“还行没忘了。”
李无耳朵又红了点,抿抿唇没说话。
“刚才那卷子估分多少?”
李无偏头看了眼余元,眼神飘忽:“什么卷子。”
“别装相嗷,我特意摆在那儿的。”
李无眼神继续飘忽:“63。”
余元欣慰地摸了下李无头毛:“还行没忘了,你看这不是挺有用的?”
余元那个卷子难度适中,比市一中平时的月考难度低,但是更考验初高中衔接的基础。
很惊喜,李无也没忘记太多,现在才高一,这是真的来得及。
余元灵魂发问两次后就没有再问,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先睡了,今天太困了,明天四点多还得早起。”
余元躺在睡袋里,不太舒服,不过将就几天也行。
睡袋中泛着莹莹灯光。
余元第一次离开陆钏微信夜聊,有点新奇。
[摩西摩西?你回家了吗?]
[图片][回来了,波波状态正常,小白略微闹腾,没你不想看电视,正洗洗睡了。]
[勤劳的哥哥真帅,我得先睡了,这儿没电,充电宝只够充一次的。]
[嗯,晚安,周日见。]
余元放下手机,看看还有75的电量,放心的设了闹钟闭上双眼。
余元又睁开了双眼。
“李无?老师把手机放下你那边吧,不然容易听不到闹钟声。”
“好的,老师。”
万无一失,余元放心地重新闭上双眼。
——汪汪汪。
余元又又睁开了双眼,村里的汪汪队在打群架。
等声音消失的差不多了,余元终于能闭上眼睛睡觉。
不到六个小时的睡眠,虽然起来之后腰疼的紧,不过还算精神。
余元扛着李无分给他的锄头,摸摸冷水洗过冰凉的脸,坐在大爷的三轮车上,小心的避开墓碑。
免得被颠簸的不小心踩到墓碑。
乡下工棚的小路不好走,三轮车的减震约等于0,等李无指着地方找到他们家的地时,余元感觉他的腿已经死掉了。
这路,太颠簸了实在是。
余元腿抖,硬撑着跳下三轮车,跟着李无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地里。
荒废已久的地因为地偏僻,甚至没有邻居来占边边。
余元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甚是宽阔的田地,没找到坟包包。
看出余元的迷茫,李无抿抿唇:“老师,你脚下就是。”
我草。
余元干净后退一步,看了眼脚下和周围没有区别的土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这……”
看出余元不懂,李无低声补充:“这地是我大爷家的,我昨天才跟说好能用这块儿给爷爷奶奶盖。”
“你爷爷奶奶的地呢?”
“租出去了。”
嘶,余元没再说话,跟着李无的步伐,一锄头一锄头将周围开垦开,顺便将土地向下延伸。
十月份的地已经有点上冻的迹象了,余元一锄头下去,手麻了,地微伤。
在学生面前不能露怯,余元硬是跟着李无的步伐将地抛出两个坑。
大块的石头被李无整齐的摆在一边,余元抬起袖子擦了擦沁出的汗水。
李无看老师累了,弯腰走到墓碑前边想自己抬起来。
余元看到了赶忙放下胳膊:“我跟你一起。”
保质保量的花岗岩墓碑重量感人,余元和李无两个人憋着气挪动半天才成功将墓碑挪进了坑中。
李无的手松开时,碑上留下的深色的痕迹。
余元看向李无的手。
几个水泡在搬动的时候被磨破了,李无一声不吭愣是没说疼。
小可怜。
余元眼眶一酸,从兜里拿出纸巾:“擦擦吧,爷爷奶奶会担心的。”
李无嗯了一声,从自己兜里拿出准备好的胶和照片,认认真真沾到了墓碑上。
看着黑白色的两个头像紧紧挨着,李无眼中掉下两滴泪水。
余元没有插手,他知道这时候李无更想自己来。
余元后退了十几步。
隔着这段距离,李无终于放任情绪奔涌。
在少年清瘦的肩膀颤动中,风递给余元一句声音。
“爷爷奶奶,我好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