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长接过宗治手中茶盏,却不急着喝,而是怔怔地望着女子的脸,若有所思。
女子叹了口气,先开了口:“舅舅,你怎么不说话?”
这次轮到宗治面露惊讶,而信长将手中茶盏一饮而尽,终于开了口:“茶茶?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能在这里吗?”名叫茶茶的女子忍俊不禁,“舅舅在擂台上那威风凛凛的样子,我和秀吉都看过了……很像您生时的样子。”
“和秀吉……?”织田信长忽然眯起眼睛。
“嗯,”茶茶点点头,“我的……丈夫。”
竹中宗治侍立在信长身侧,正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织田信长的脸却腾地染上赤红,而头上一对鬼角也冒了出来,显然十分生气。
“这个秃头猴子!!!!”信长怒吼一声,手微微用力便将手中茶盏捏碎,“什么时候的事情?”
茶茶像是早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便叹了口气,乖乖答道:“您身死之后……五年吧。唉,想来这件事也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这位茶茶乃是信长的亲妹妹、据传为战国第一美人的织田市,与近江浅井家家督浅井长政所生的大女儿。
茶茶的父母虽是政治联姻,然而却是战国时代少见的两情相悦的夫妻,二人一同生了二男三女,谁料天妒鸳鸯,浅井长政为盟友朝仓家叛乱,而后不久即为信长所灭,而攻破浅井家最后据点将领,正是那位木下藤吉郎——也就是丰臣秀吉。
信长毫不容情地令秀吉处死了长政与织田市的两个儿子,又让妹妹阿市带着她的三个女儿一同回到织田家,而数年后本能寺之变,织田市心中怀着对秀吉的怨恨,嫁给了与秀吉对立的柴田胜家寻求庇护——然而不到一年后,柴田胜家便为秀吉所败,夫妻二人同登天守阁自尽,举目无依的浅井三姐妹只好归顺于这个国家的新主人,舅舅信长之后的第二位天下人,丰臣秀吉。
而茶茶在成年后便成了他的侧室,又为他生下了继承人丰臣秀赖,颇受宠爱。秀吉死后,尾张派武将与近江派武将闹得不可开交,双方各自奉秀吉的正妻北政所宁宁与侧室浅井茶茶为主母,而茶茶则带着未成人的小儿子在群雄中奔走流离,最终还是在四十九岁时为德川家康破了最后的根据地大阪城,携儿子秀赖自焚而死。
浅井茶茶将信长身死后自己与遭遇同舅舅娓娓道来,竹中宗治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茶茶的自述,不禁为她感到十分悲哀——他早就认出来了,那画上所绘的恶女,便是浅井茶茶本人,所谓成王败寇,一句据城不降的恶女,掩去了茶茶人生中的多少悲哀!
“这便是……我的一生了。”
茶茶说完话,身旁的鬼童子为她倒了一盏茶,而她笑着接过瓷盏,将温热的红茶一饮而尽,又放在玉案上。
信长听完她的叙述,良久无话,而宗治的脸上忽然流下一滴泪来,或许为了她一生的幸与不幸,或许是想到了在年幼时不知缘由舍自己而去的父母。
茶茶才注意到了那美貌少年,便抬头问:“小孩子,你是舅舅的什么人?”
竹中宗治才要回“随从”,信长却抢先开了口:“养子。”
“哦?舅舅竟然也变成会亲自养小孩子的人了……”茶茶有点惊讶,但片刻后又恢复了镇定,“不过想想也是,您并不是那种老顽固,一定会与时俱进的。”
“他……不是鬼,”织田信长招招手,宗治便走到他身边坐下,而信长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语气中有些爱怜,“是一位阴阳师故交托付给我的孩子,我们要往江户去。”
“您要找德川家康吗?我听说他化成了守护神。”茶茶问。
信长摇摇头:“那阴阳师告诉我,这孩子生来便是要号令百鬼,除掉为祸人间的玉藻前的——据说玉藻前再过几年,就要再次凝聚灵魂,降临在江户了。”
“号令百鬼……”浅井茶茶笑道,“想不到舅舅做了一辈子霸主,到头来却要重新当别人的属下。”
信长爽朗一笑:“那么,还不让那个秃头猴子出来?我来的早,好歹还能做个手下大将,他再不来,怕不是又要从小武士做起了!”
“什么都瞒不过您。”浅井茶茶无奈地笑笑,“夫君,和我一起坐下吧。”
一早就在旁边侍立的鬼童子点点头,又大摇大摆地走到茶茶身边,盘腿一坐。
宗治:???
信长看着那只有七八岁孩子一般高的小鬼童子,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
“这……这……你这猴子……”信长指着鬼童子秀吉的脸,语气戏谑道,“一百年不见,你倒越变越矮了!”
秀吉笑的狡黠:“信长公还是一样威风啊!”
“呵,”信长搂住宗治的腰,“猴子,之前的话你也听到了——怎么样,去不去?”
秀吉咧嘴:“我倒是想去……”
“去还是不去!”信长语气很是霸道。
“嘿嘿……那是肯定会去的,”秀吉眯起眼,“不过最近是真的去不成,还要帮秀赖照顾生意。”
“你们一家都是大阪的主人,有什么生意还值得你亲自做?”信长道,“猴子,别当我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