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煊凉夜、乐胧深秋，王府花园之中鼓乐声声，三女子轻纱漫舞、两少年执琴吹笛，另有一队乐伎在后为其伴奏。女子皆妙龄、颜色可爱，少年亦稚嫩、雌雄莫辨，只是除了吹笛的那个还能合上拍子，弹琴的假意抚弄、不敢出声，跳舞的更是频频出错、与府上舞姬远远不能相比。周文谦不忍直视、偏头向岳英道：“这是你调教的人？”

岳英忙给周文谦倒满了酒，赔笑道：“他们本也不通音律，是听说爷生辰、想要报答爷救命之恩、所以才特特练了这曲，小的也知道他们难登大雅之堂、但毕竟是一片孝心么！爷若瞧不上他们、以后就叫他们在府里打杂、不叫爷看见！”

周文谦又仔细瞧了瞧这几人，样貌虽不算惊艳却也堪堪入眼，尤其有一个身材婀娜秋波频送，今日他生辰、有这样一个人作陪也不错。只是……周文谦目光微斜，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刘情，有些犹豫，道：“他们不过刚入府、又是伺候人的，歌舞之类不通倒也无妨，学好规矩才是要紧。他们的心爷知道了，带他们下去领赏吧。”

岳英领命离开，周文谦又瞧了瞧刘情，问：“岳英准备的礼物虽然太粗糙了些、却也叫爷开心；你呢，你给爷准备了什么？”

刘情他们不过是奴仆，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哪来东西能送人呢！往年都是说几句吉祥话向周文谦讨赏，今年因着岳英想讨功、竟成了他们给周文谦送礼了！不过人往高处走，岳英想讨主子欢心无可指摘，刘情身为管事、想要保住地位自然也该费些心。

幸而岳英还算厚道、早早和刘情商议也算叫刘情有个准备，刘情向周文谦一笑、招招手叫小的拿来一个小臂长的木头匣子、他接了捧给周文谦。周文谦当即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个个整齐排列的人偶，人偶各个穿甲带兵，有的持刀有的顶盾、有的挽弓有的骑马，还有一个戴兜鍪负长缨的将军，威风凛凛栩栩如生，像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整装待发。

周文谦将那个将军拿了出来，那将军身圆体壮容貌威武，与自己有些相似，他又去看剩下的人偶，却没一个刘情。周文谦有些遗憾，但仍爱不释手，明知故问：“这是你弄的？”

刘情笑道：“先前见爷总用棋子来推演兵阵，我想着如果将棋子变成人偶不是有趣得多么？正巧爷生辰、我便和院子里的大家合计了一下、每人凑了些钱、托林子和阿九去外面找了木匠师傅雕了这些人偶，不值什么、只求叫爷一笑！”

“光人偶有什么意思，改日把护卫们喊到一起、真人上阵才好玩呢，到时少不了你！”

周文谦虽这么说却眉毛高挑、眼睛雪亮、像个得了玩具的孩子，刘情见了也不免开心：“爷喜欢就值了！”

周文谦一顿、只觉得嘴里发甜、心里发痒，恨不能将刘情拽进怀里叫他给挠挠、可却偏偏不敢瞧他，只好轻哼了一声：“你啊、就哄骗我吧，迟早把我的好东西都给诳了去。前日京里不是送来一对双鱼玉佩么，你拿一个吧。”

那玉佩是别人送给周文谦成婚的贺礼，一对自然是夫妻二人各自佩戴、刘情哪里敢要！他忙推辞道：“我可不敢居功，主要还是大家想着爷，我就牵个头而已，哪里配得爷的赏赐呢！眼看着爷就要成亲了，大家都很开心，盼着爷能和夫人琴瑟和鸣、天长地久、早生贵子呢！”

周文谦觉得扫兴，将人偶放回匣子：“你最近怎么老提新夫人，我娶妻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还是有别的心事？”

刘情呵呵笑了两声：“娶妻生子人生大事，爷风流多年终于要安定下来，我只盼着爷好、怎么会有其他心思呢？”

“娶妻跟风流又有什么关系，我娶她心里也未必不能有别人！”

“是，您还有许多姬妾、可享齐人之福。”

周文谦转眼瞪着刘情，刘情低垂眼眸、不敢瞧他一眼。周文谦莫名觉得憋屈、想将刘情打一顿、又不舍得，猛一踹酒案，起身离开。刘情不敢跟上前，派人叫岳英前去服侍，自己在这里收拾残局。

刘情本还想讨好周文谦、却因为先前的事叫他顾虑颇多，反而惹了周文谦生气。刘情想要自由身必得周文谦首肯，再这样下去、还有希望么？

在旁人看来周文谦这脾气来得怪，要说他厌恶了刘情，赏赐依然给了、只是没用那双鱼玉佩，刘情送的人偶日日玩着，事也照常叫刘情干，可就是不肯叫刘情近身服侍、反而调了那天的两个少年来院里，也不再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刘情特意留着、瞧着疏远了不少。

刘情倒是松了口气，在弄清周文谦的心思前他不愿和周文谦太过亲密、保持距离反而叫他安心，而且周文谦婚期没剩几天、周德贵去接亲没回来，他要布置王府、招待宾客、准备婚礼各项事宜，忙得连郑重都没空想了，哪里还顾得上周文谦！

刘情掰着指头盼了一日又一日，终于到了八月初十、周文谦成亲的日子。这天忠义县全县都红绸铺地、彩灯挂街，至亲王府迎亲的队伍从城门延至王府门口，分给百姓的喜饼和喜糖在街道两旁堆成小山，锣鼓不断、欢庆喧天。

刘情作为管事是无暇享受前面的热闹的，他盯着礼簿、催着厨房、赶着仆役，像个陀螺在偌大的王府内外旋转，一直到夜半时分、客散主歇，他才到周德贵身前汇报情况。

“……小的叫厨房时刻开着火、也叫大夫随时侯着，王爷今日高兴多喝了两杯，但毕竟有了年纪、咱们小心些也不为过；爷用过解酒汤、和夫人歇了，明早服侍婢女澄星会伺候爷和夫人晨起向王爷见礼；澄星是府里的老人了，以前也是伺候爷的，应该不会出岔子；夫人带来的人也都安排好了，您什么时候有空叫他们来见见。”

周德贵频频点头：“我本还担心你年纪轻、握不住那些管事，没想到这么大的事都办得井井有条，后生可畏啊！”

刘情谦道：“哪里，小的好歹跟着您学了些皮毛、府里又有王爷和爷主持，小的只管跑跑腿；且爷的婚事管事们都是尽忠尽心的、小的有纰漏之处大家也及时提醒，全赖着他们这事才办下来呢！”

“管事们当然有功、你的功劳也不小。我知道爷少不了你，不过王爷的身子得静养，过些日子府里的事应该会正式交给爷和夫人，那时我跟王爷提一嘴、把你升为副总管，爷和夫人也好办事。”

刘情连连道谢：“多谢总管提拔！”

“也是你自己得用。好了，今日你忙了一整天、怕是水都没喝一口，明日既然有别人服侍爷、你晚点起也无妨，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刘情告别周德贵、赶去厨房拎了安师傅早已为他备好的食盒、快步走回自己的屋子，推开屋门，郑重正坐在屋中。

郑重是忠义县的县令、周文谦成亲他总是要来道贺的。不过他官小人微、连桌都上不去，本打算送了礼就走、还是刘情早早交代了林子、若是见了郑重且他愿意，就请他到自己屋子留到夜里，之后刘情自会送他回县衙。

郑重当然愿意，他在这小小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日，却没有半点不耐烦，如今见到刘情回来更是开心不已：“阿情，你终于回来了！你累么？饿么？这里有点心、你先吃些！”

刘情一身疲惫卸去，上前拉住郑重：“累、也饿，不过我不在这里吃，你同我来！”

刘情领着郑重一直绕到王府后角门，他推开木门、向郑重眨了眨眼。郑重早就闻花香扑鼻，随他而出，这角门后果是灿灿一片桂林。刘情拉郑重走进桂树林，里面有一条浅溪蜿蜒，随溪而行不过几步、有一光滑的平石卧于溪旁。

“没想到王府院后竟有如此景致！”

刘情将食盒放在石上、取出里面的清酒小菜：“我早就发现这里了，前些日子修院子、我以公谋私叫他们把弃掉不用的石头放了块在这里、算个桌子。先前总说请你喝酒总是不得空，今夜王府大喜、明天又是沐休，我能偷懒、你也得闲，良辰美景，正好小聚！来来来，我为你斟酒！”

郑重走到刘情对面席地而坐，与刘情举杯同饮。金桂掩弯月、秋香馥清醴，浅浅水中月单人双流玉屑，不知秋浓情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