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七中高一年级组办公室里,正是课间时分,不断有学生进进出出,只是踏进办公室后,视线都不自觉被办公室里一道颀长的身影吸引。
孟龙看向贺炀,手边是一个敞开的保温杯,他问:“新调的座位怎么样?”
“还行。”贺炀淡声说,只是有些纳闷儿,突然被叫到办公室,应该不只是为了问这个吧。
“你要冲竞赛班的话,这次月考成绩很重要,好好准备。”
孟龙端起保温杯悠悠吹了一口,这才进入正题:“如果以后每周都有几天不在,需不需要我调个单人座位?你父母打电话过来,也是这个意思。”
贺炀轻哂,脸色又淡了几分,“不用,回来也是要补其他科目作业的,有个同桌挺好的。”
“我也是这样跟你父母解释的,”孟龙拍拍他肩膀,“叶明珠这孩子也踏实,那你回去就再和你父母沟通一下。”
“知道了老师。”
“对了,”孟龙叫住他,随口问道:“运动会报了什么项目?”
贺炀:“短跑100,长跑800和1500。”
孟龙露出点罕见笑意,“这么多,跑步的时候注意点,身体最重要。”
“好的。”
贺炀回到教室,一路走过去,都有人和他打招呼,他淡声应下。
只是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叶明珠探起半个身子去捂牛乃棠的嘴巴。
结果等他回到座位上时,两个人又跟没事人般正襟危坐,好似刚刚那一幕不存在似的。
……
“你们下课时在聊什么?”
煲仔饭店里,贺炀今天和彭鹏两个人一块吃饭,他手里捏着一瓶冰可乐,指环拉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你们笑挺开心的。”他撩起眼皮,挑了下眉。
彭鹏以为贺炀是错认为他不在,他们在背着他讲小话。
平心而论,他是这样的人吗?
“嗐,就是叶明珠的课本,你都没看到,被她揉得哟……”彭鹏抿了一口冰可乐,惬意地啧了声,“惨不忍睹,我一个男生都看不下去了。”
“就这?”
“就这啊。”
彭鹏瞧贺炀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哎,她就揉她自己的,你的没动。”
贺炀顿了会,才说:“我知道。”
他只是想起在云野镇的时候,常常因为写字不规范被云野镇的老师叫到办公室,但他并不孤单,因为办公室里还有一位常客,就是因为课本不整洁老是被老师批评的叶明珠。
“你们两个,一个字,一个课本,都鬼画符到一堆了。”
那时叶明珠总是笑嘻嘻的,就算被老师批评了,也不当回事。
放学时还安慰他,“都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请你吃大大卷呀。”
……
“诶,周璟说,让我们运动会把手机都带着。”彭鹏放下手机说。
贺炀哼出一声漫笑:“怎么,要我们拍他跑步的英姿啊?”
“谁知道呢?”彭鹏耸耸肩,“我不过觉得八成是为了梁音琦,她不是说这次开场舞是三中和七中一块跳吗?”
贺炀神色淡淡,没什么太大反应,“赶紧吃吧,吃完早点回去。”
彭鹏才扒第一口,就来催他,有没有搞错,“回那么早干嘛?教室里有金子啊?”
贺炀瞥他一眼,“忘了你对迅猛龙许下的誓言了吗??”
被这么一提醒,彭鹏瞬间觉得煲仔饭也不香了,“那你得帮帮兄弟,我可是为了你……”
贺炀撮了把他脑袋,无情打断:“那还废什么话。”
-
很快就到了月考前一天,即便大家知道月考完后就是运动会,但只要考试还没结束,紧绷的神经也不敢懈怠半分,何况迅猛龙还说这次月考成绩会作为下学期分班的参考因素之一。
“月考也看,期中考也看,一学期五个月就要看五次诶!”
牛乃棠叹着气走出教室,天色黑得透亮,只有几颗星星孤零零的挂着,她拉着叶明珠:“再陪我上个厕所吧,听说厕所最近闹鬼。”
叶明珠愕然:“闹鬼?”
“是啊,我听别的班说的,”她紧紧拽着叶明珠的手,“就二楼转角的那个屋顶,听说以前有人在那上吊……”
她声音越说越轻,叶明珠也跟着害怕起来,两个小姑娘紧紧挨在一起,颤颤巍巍上完厕所,直到走下最后一节台阶,才彻底放下心来。
叶明珠回头看了眼黑乎乎的楼梯口,昏黄的吊灯被风一吹,轻轻晃动。
看着是有几分渗人。
正欲收回视线,目光忽然瞥到站在楼梯一角的那个纤长身影,长长的马尾,宽大校服下的细长胳膊。
那好像是……程灵?
她是要去上厕所吗?
“啊明珠珠我们快走吧,明天还要考试呢。”
叶明珠被牛乃棠拖着往校门走。
她甩甩脑袋。
应该是她看错了。
程灵在她们班那么受欢迎,怎么会没有人陪她上厕所?
-
一晚上的时间过得很快,到月考时,偏偏天公不作美,考到一半下起了雨。
雨声淅淅沥沥,混着灰尘色的天空,硬生生把平日里生机勃勃的红墙砖教学楼衬出几分阴郁的冷调来。
每场考试完后,都有人在走廊围着自己班的学霸对答案。
五班也不例外,班上几个成绩好的一出教室就被团团围住,贺炀身边人最多,不光五班,一班二班的人都有。
“我们要不要也去对一下啊?”牛乃棠拿着自己的草稿纸问。
走廊尽头,贺炀个子很高,遥遥望去,也能看出他脸部轮廓线条流畅立体,五官出众。
就是表情很淡,任大家拿着他的答案传阅。
“还是算了吧。”
叶明珠感觉他好像被围得有点不耐烦,但那点不耐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几乎很难注意到。
牛乃棠见叶明珠不去,自己也就打消了对答案的心思。
考试都结束了还对答案,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爸说今天带我去吃大餐,我先跑啦!运动会见!”
她背着书包,欢快地冲进雨里,就连伞都没打。
叶明珠站在廊檐下,把书包换到胸前背,拉开拉链,伸手去摸伞。
只是摸索一番,只碰到了书本。
奇怪,伞呢?
她又把拉链拉到最大,往里探了探。
糟糕,好像真的没有伞。
难道是她出门忘拿了?
天空雨势渐大,一下子从细密雨丝变成沙沙啦啦的中雨。
她抬头看天,要不要给叶茂林打电话?
或者直接冲出去?
叶明珠很快否定了第一个方案,这会爸爸肯定在店里,极有可能会让程书红来送,那样就尴尬了。
还是闷头冲吧。
正准备把书包顶到脑袋上时,身后传来一道冷冽的男声。
“叶明珠?”
她回头,贺炀从楼梯走下来,黑色书包背他斜跨在身后。他腿长,一步两台阶,没一会就走到她身边,和她一同望着天。
“没带伞?”他问。
叶明珠愣愣点头,他不是在对答案吗?
这么快就出来了?
贺炀偏头,垂着眼,“那一块走吧。”
叶明珠错愕地对上他的视线,因为仰着头的关系,额前厚重的刘海倒向两边,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
“一起?”
他浅浅嗯一声,“有问题?”
叶明珠:“不……不是……”
“我这把伞挺大的,”他晃了晃自己的伞,“不会让你淋湿的。”
不是。
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啊?
她不是在嫌他的伞小啊……
身边有人经过,看到贺炀撑起一把黑色雨伞,旁边站着一个普通的女生,不由得好奇掩面低谈。
叶明珠怕再犹豫下去,会有更多人看到,连忙钻进伞下,鼻尖嗅到一股好闻的薄荷香,她小声说:“谢谢,麻烦你了。”
两人同在一把伞下,她感觉自己应该只到他肩膀的位置,甚至可能还要下一点点。
捏着伞柄的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五指用力时还能看到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
她努力缩着肩膀,尽量不让自己挤到贺炀。
校门口离最近的公交站台五百米,这条路最近在做市政改造,工期进行到了尾声,马路边立着提示牌,提醒行人注意脚下的路。
贺炀走路很稳,也不怎么说话,像是真的只是看到班上一个没带伞的同学,顺手帮个忙而已。
叶明珠双手怅然的交握在身前,心想,以后恐怕没有这样和他一起走一块回家的机会了。
他成绩那么好,分班后肯定会去竞赛班,而自己光是考上七中就费了好大的力气,可想而知,若是想在人才济济的七中冲出来,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他们的同桌之旅,也就这几个月吧。
正想着,叶明珠无意瞥到眼前一个大水坑,水坑边缘隐隐透出井盖的影子,而贺炀像是毫无知觉般,就要跨过去——
“别踩!”
她想也没想地就去拉贺炀,慌乱中只捉到他的手腕,微凉的肌肤下,脉搏平稳地跳动着。
贺炀被她一扯,脚步倏地顿住。
水坑宛如一面摇摇晃晃的镜子,倒影着两个人的身影。
贺炀面露疑惑:“怎么了?”
她飞速缩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目之所及,是男生身上干净整洁的白色校服,她小心翼翼地解释:“那里有个大水坑,下面……可能会有井盖。”
顿了顿,她抿抿唇,“下雨天最好不要踩井盖。”
下雨天不要踩井盖,是云野镇每一个家长对自家小孩耳提面命的警告。
云野镇,是长江边上的一个小城,受地形影响,但凡下暴雨,就很容易雨水倒灌,万一要是踩上不那么严实的井盖,掉了进去,几乎是瞬间就会被雨水冲走。
怕小孩子记不住,或者不当回事,大人们的说辞就变成了踩井盖会倒霉,要是不小心踩到了,要拍对方五下,这样就能把霉运拍走。
小时候大家常常蹲守在路边,盯着路面上每一个井盖,要是谁稍有不慎踩到边边,就会立刻冲上去嘻嘻哈哈地拍那人的背,帮他拍走霉运。
只是贺炀离开云野镇那么多年,又生活在江陵这样的大城市,路政情况比云野镇好上百倍,自然也不需要像在云野镇时那般警惕吧。
她怎么就会觉得贺炀会去踩那个水坑呢?
见贺炀迟迟没说话,叶明珠觉得自己多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便故作轻松地说:“就是,下雨天走路要比平时小心一点,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用……”
贺炀举着伞,视线缓缓扫过她的眉眼,良久才说:“没事。”
叶明珠松了口气。
跟着,又听到他说:“不过,这话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