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真是多亏你们的帮助。”

有能控水的黑鲁神加入，修路一事果然进度加快不少。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就能最后收尾，大功告成！

宗青耕跟着农民一起施工，途中，和他们有说有笑。他主动加入修路一事，乐在其中。

冬日，虽是正午，山上温度低得不近人情。代当康等在施工处外，不住搓手。有人遇见他，问他需要将宗青耕叫出来吗，他摇摇头表示不必。

暂时休息时，他走出来，远远望见代当康。

今日无事，按照代当康本性，应该睡美人似的赖在床上，直到中午才游到地面上。

“稀奇，有朝一日居然能在这里看到您。”宗青耕一抹头上的汗，知道代当康洁癖，不喜欢汗味儿，站得不算很近。

倒是代当康主动走上前，递给他一食盒。

宗青耕打开一看，里面是四只大白馒头，可可爱爱地挤在一块儿。

瞅见宗青耕疑惑的眼神，代当康回答：“今天起得早，大概是你走之后没多久吧。稻场还余些陈粮，就做了些馒头。”

他扫视四周，无人，声音小下来：“我新创了一种馅儿，味道还不错，先带给你尝尝，好的话就在饭店里卖。”

他突然抬眼盯宗青耕，宗青耕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心一滞。

代当康的眼睛真亮啊，黑夜里闪烁的晶矿。

“看着我发呆干嘛，说话。”代当康没好气地弹了个脑瓜崩。

嘶！好疼！

宗青耕倒抽一口冷气，代当康嘴角又带上常见的坏笑：“怎么，终于发现我长得比你好看了是吧。”

宗青耕心头刚刚弥漫开的尴尬顿时无影无踪，对代当康的想法一朝回到解放前，一脸吃了隔夜馊饭模样，“呕——”了一声。

好吧，这才是两人正常的相处模式。

目送代当康的背影——他还装模做样地和黑鲁神族寒暄，那人模人样的礼数周全让宗青耕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在别人面前倒挺会装成一个人的。

路终于修好了！

虽说这祸是黑鲁神族犯的，但她们本也无意，加上这半月，她们一加入，效率高得，那坐十只飞廉都赶不上。

大风刮过，路上飞灰碎石飞扬，崭新的道路宽阔，带着村庄整体都升得气派不少。

白猿村村民皆不语，承天村长领着健壮的村民，默默扫去浮灰。

此刻，他们生怕给这条完美的路带来一点瑕疵，扫帚轻触地面的摩擦声，听来十分柔情，里面夹杂多少复杂心绪，恐怕本人也很难说尽。

又是一阵大风，吹深村民脸上的沟壑，吹老村民的面容。

承天村长走上前，对着所有帮助修路的人，先是一个弯腰鞠躬。农民的脊梁骨是硬朗的，一帧帧弯下去，迟缓而坚定。

黑鲁神受不了这个，有人伸手阻止，有的连忙弯得比村长还深。

宗青耕站在远处，听不清村长和黑鲁神的交谈声，只是沉默不语，注视着这条路。

风起，树叶唰唰，扬沙迷人眼，宗青耕有些目眩，闭眼，揉揉眼睛，再次睁开时，面前便是柏油路。筑路材质很一般，阳光炎热，柏油味刺鼻，闻着却令人心安。儿时的宗青耕就走在这条路上，偶尔搭其他村民的顺风车，跌跌撞撞走到镇上的小学去念书，步伐越来越稳。

直到某一瞬间，宗青耕突然回头，记忆中的老旧村庄已截然不同，那条路带来了多少英才，他们齐心协力，推着村庄向前，跟紧宗青耕的脚步，从来都在他的身后。

那是他的来时路，也是他的去处，最终的归宿。

“……言之有理，其实咱理应修路……”

宗青耕没听清这句话的前后，循声望去，承天村长这句话，是对袁二娘说的。

是袁二娘主张修路的吗？

宗青耕注视袁二娘的脸，她面无表情，和平常无异，依旧言简意赅地回答村长的问题。

主张修路的人，既在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

宗青耕正巧在帮忙收拾残局，听闻有人喊他，他抬起头。是鲁漆蝶，身旁跟着一小孩儿，估计是她的妹妹。

小孩儿躲在她身后，紧紧拽着鲁漆蝶的衣服，只能看见头顶。

宗青耕一下便了然，他走上前，蹲下：“原来是你啊。”

“对，对不起，”小孩儿生怕宗青耕暴起揍她一顿，刚开口就带着浓浓的哭腔，“我无意，无意破坏，已，已深刻反省，记过错于我族壁画……”

“真厉害啊。”

小孩儿道歉还没说完，居然没等到预料中的破口大骂，抬起头。虽然看不清五官，但能感觉到她的泪眼朦胧。

她勉强看清宗青耕的面容。

“我知，你非坏孩子，你想变强，无需长辈的照顾，事实证明，你做到了，你很厉害，”宗青耕含笑，温柔和煦，“你勇于承认错误，并未借着家族长辈出面而闭门不见，这也很棒。”

“你需学习，如何将力量用于正道，”宗青耕说着，拍拍她的肩，“不过，慢慢来吧，你还小呢。”

小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代当康听见全程，从一旁走上前。

“没想到，你还能这么有人味儿。”

宗青耕瞥了他一眼：“她本是无意，又及时补救，得饶人处且饶人。”

代当康闻言，老成地点点头：“真懂事，算是养成了。”

“您这不要脸在我这里真是毫不保留啊，”宗青耕撇嘴，嗤笑一声，“演都不带演的。”

代当康疑惑，瞅他一眼，恶心回去：“这不把您和别人区别对待吗，证明你很特殊。”

就这一句很普通的话，却像地雷，直接炸得宗青耕内心上下颠倒乱作一团，其杀伤力比那水炮还大。

他有些不自然，语气有些晃：“呵呵，是吗，承蒙喜爱，感激不尽。”

这时，鲁漆蝶找上两人。

“你们准备离开君南山？”宗青耕十分惊讶，“为何？”

“虽喜爱此处，但也要游历一番，尽绵薄之力，助更多生灵，”鲁漆蝶望向身后的族人，“早日迎来涅槃，早日幻化人形。”

两人了然。

“原来如此，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代当康接话，“一切顺遂，心愿成真。”

鲁漆蝶微笑：“下次再聚，希望二位能认出我来啊。”

临走，鲁漆蝶带着族人，对着全村行礼，众人回敬。

“今后，若需帮助，随时问候，”鲁漆蝶扬声，坚定，“空气，土地，江河湖海，有水，便有我们。”

她挥手，召来一片水云。

众人皆震惊，谁都没料到这个举动。

这水云可不一般——凝聚了黑鲁神神力，可丰润土地，滋养庄稼。这是鲁神族给予庄稼人最实在的祝福。

“天降甘霖，鲁神赐福！”

雨点点，有意避开人群，轻吻脚下的土地，淋淋漓漓，淅淅沥沥。少有温暖的冬雨。

奇迹般，视野内，枯黄的草逐渐生出新绿，土地居然泛油亮光泽。

雨中，两人目光和鲁漆蝶相遇，相顾无言，仅仅一笑。

“诸位，后会有期！”

宗青耕来到南花朝的药堂，正撞见文乐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挪。

“好些了吗？”他走上前，伸出手，“需要帮助吗？”

文乐摇头：“承蒙关心，好很多了。”

宗青耕前后转几圈，没找到南花朝。他问文乐。

“他去寻蕈了。”

前段时间，文乐神智清晰了些，宗青耕和南花朝便问他为何中毒。

说到这事的时候，文乐表情有些僵硬，看样子，有些尴尬。

“嗯……大概误食剧毒蕈类吧。（注1）”文乐含糊回答。

“蕈不可乱食，”南花朝不由带上医师的严肃，接着，问，“是否记得自己食过哪些？”

说着，他翻开自己画的草药谱，找到蕈类，摊开的书递给他：“你找一下，哪种是你误食的？”

文乐低头，撞见既不像植物又不像蜈蚣的物种，扭曲的线条张牙舞爪，再配上旁边能一笔写完七个字的字迹。

文乐：……？

宗青耕：……你觉得，就你那画，有人看得懂吗。

的确，文乐看不懂——他干脆合上书，道：“我吃了好多种。”

“好多种？”南花朝追问细节，“具体有数字吗？”

“呃……应该无，”文乐说着，尴尬一笑，“我把见到的所有蕈吃了个遍。”

宗青耕、南花朝：……

所有的、蕈、全吃了一遍？还没死成？

致敬传奇耐毒王。

“那好，”宗青耕答，准备离开，“麻烦帮我转告声，就说我来过。”

“就准备离开了？”

宗青耕放下自己带给南花朝的草药：“对，村里有块荒地，需回去研究下。”

说的就是宗青耕家后面的那块荒地——感恩黑鲁神的雨，那块地荒凉不再。村民趁势种植伏冬迎春的庄稼，但奇怪的是，那块地还是种不了东西。

“连杂草都没有。”宗青耕说着，一声苦笑。

“这我可以帮你”文乐明白后，连忙跟上宗青耕。

宗青耕扭头：“你先养伤吧。”

“没关系，虽暂抱恙，但神力不减。”

文乐为证明自己，手指随手指向一花盆。种的是君子兰。

他口中念着宗青耕听不懂的话，凝神，一点！

奇迹般，君子兰缓缓吐出花苞，须臾，开出一朵花！

宗青耕傻眼，转头，思绪飞转。

文乐，文鳐鱼……象征丰收啊！

宗青耕抓住他的手：“跟我来！”

代当康正跟着村民学习如何给牛套犁犁地，回头恰巧碰见宗青耕，身后还带着一个人。

他走上前，先问文乐，相当有礼：“身体可否好些？”

“好很多了。”

代当康转头，和宗青耕对视，说出来的话就有意思了：“你叨扰病人作甚？”

宗青耕：？不儿，他自己想跟来的。

“是我跟着宗青耕，非他强迫，”文乐解释，“听闻此地黍稷荼蓼皆朽寂，前来帮助。”

他顺手接过代当康手上的嫩苗，动作老练成熟，依照前法施咒。

果然，那株秧苗抽长，成长不少。

代当康的表情和一开始宗青耕的没差别，眨巴眨巴眼睛，许久，挤了句“哇哦”，若有所思。

宗青耕望向他，两人视线相撞，不约而同地看懂对方一致的想法——

要把这个人留下来！

“当然可以！”

事实上，代当康都没用什么话术，文乐出乎意料地好说话：“你们救命之恩在前，怎能不报？这些小事，交与我即可。”

闻言，两人相视一笑。

又添一位得力干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