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月心中一惊,暗叫不好。
眼下这局面,便是拔腿就跑都来不及了,更显得自己做贼心虚。
此等宫闱秘事,偏偏被她听见。除了自己惶惶不安外,那亭中的二位,想必也是乱了阵脚。
无奈之下,她只得慢悠悠地从石柱后走出来,欠身行礼:“殿下、贵妃娘娘,臣妾给二位请安。不想惊扰了二位,还望恕罪。”
她低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
祁玉珠本就因与上官绫的那番谈话心中不悦,如今见祝明月突然现身,神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冷道:“辰妃,你好大的胆子。”
祝明月再次欠身,不慌不忙地解释:“长公主恕罪。臣妾方才无意间走到此处,听到亭内有争执声,本想避开,奈何这夜风来得突然,臣妾一时慌乱,不小心撞到了花盆。臣妾绝无偷听之意,还望长公主恕罪。”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目光坦然,直直地迎上祁玉珠那双冰冷锐利的双眸。
上官绫也缓缓走出亭子,侧身站在祝明月身旁:“殿下,她既已解释清楚,又怀有身孕,行动本就不便,想来确实是无心之失。”
言语间,满是对祝明月的维护。
见状,祁玉珠眉头紧皱,审视的在她身上徐徐打量了一番,冷冷道:“深更半夜,独自出现在此,又恰好不小心撞破本宫与贵妃的交谈,这般巧合,实在叫人难以信服。你且说实话,究竟在此躲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祝明月依旧神色平静,声音轻柔:“殿下,臣妾明白您的顾虑。今日之事,臣妾定会守口如瓶。况且,臣妾在这后宫之中,只求安稳度日,绝不会自找麻烦。”
“她一个弱女子,又有孕在身,确实不像会生事之人,想必的确是无心之失。殿下,且饶她这一回吧。”上官绫叹了口气,替她求情。
听了上官绫的话,祁玉珠沉默片刻,许久才道:“今日便看在贵妃的面上,暂且信你这一回。但若日后有半分风声走漏......”
“臣妾定会谨言慎行。”祝明月打断她的话,镇定地行了一礼,“多谢长公主殿下宽宏大量。”
祁玉珠不再理会她,转身大步回到亭中。上官绫深深看了祝明月一眼,带着看不透的意味,随后二人兵分两路。
祝明月佯装着镇定,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往外走去。
园内众人赏完月,纷纷散去。
回到揽月阁,已是深夜。
祝明月走到榻边,缓缓坐下。小桃见她没有入睡的意思,便给她披上厚袄。
暖意涌上来,她这才从思绪中抽离,抬眸看向小桃,轻声问询:“小桃,你在这宫中日子久了,可曾听闻长公主与瑛贵妃之间,有什么特别的渊源?”
小桃闻言,神色一怔,下意识地往门口瞧了瞧。
确定无人在一旁,她才小心翼翼地凑近祝明月,压低声音道:“小主,这你可就问对人了。奴婢虽未曾侍奉过瑛贵妃娘娘,但平日里就爱和各宫的宫女嬷嬷们闲聊,还真知晓点旁人不知道的事儿。”
“长公主陛下与瑛贵妃娘娘自小便一同长大,情谊匪浅。年少时,瑛贵妃更是与长公主同窗,入宫伴读,二人形影不离。”
“再后来,到了婚嫁的年纪,还未来得及为长公主择驸马,岂料先帝突然驾崩,长公主只得守孝三年,这一耽搁,婚事就迟迟未落定。”
“偏巧此时上官家出了变故,在朝堂上站错了队,被人打压。长公主为了帮助上官家,在朝堂上多方周旋,也因此渐渐开始涉政。”
小桃咂了咂嘴,继续道,“也正因如此,宫中有传言说,瑛贵妃入宫是长公主一手安排,为的就是在后宫培植一股自己能掌控的势力。但这说法也只是众人的猜测,谁也拿不出真凭实据。”
祝明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真如小桃所言,那今日撞见的争吵,恐怕就与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有关。
可若仅仅是朝堂谋划、利益关联,又怎会有那般亲昵的“潇潇”之称?
愤怒之中夹杂着的痛楚,是远非利益二字所能涵盖的。
祝明月总觉得,二人的关系远不止这么简单。
她正满心忧虑地思索着,倚在榻上出神。
窗外,月光如水。
七月初七,纤瘦的半月高悬,温柔又惆怅。周遭遍布着零星的光点,如此微弱。
自己名叫明月,可偏偏得了个“辰”字的封号。
“明月”二字,还是母亲给自己取的,她虽对母亲的印象颇少,却也知道她原本也是出自于名门世家。
祝父当初只是个穷秀才,却得了阮家独女阮梨的青睐。为此,阮梨与家中决裂,陪着祝晟一路高中。
只是祝晟升官发财,阮梨却没过上几年好日子,女儿一出生,便早早地离世了。
祝晟吃了绝户,如愿地娶了新妻,却对待他们曾经的女儿不管不顾,他就当真这么不爱她吗?包括他们的孩子?
多老套的故事,可是母亲却因此失去了性命。
祝明月苦涩一笑。
明月高悬,多么饱含期许的名字。自己空有个这么好的名字,却如此身不由己。
她怔怔地愣了会儿,满心忧愁难排解。
“明月?朕来看你了。”
转头望去,却见到了并不想见的人。
祁昀顶着夜风前来,在月色下,竟也添了几分柔和。
祝明月这才回过神,行礼道:“陛下,您怎么来了?臣妾真是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祁昀握住她的手,“朕想着来看看你,谁知你竟是正在赏月,倒是打扰了你的雅兴。”
祝明月柔柔一笑:“陛下真是折煞臣妾了。若是有陛下相伴,这岂止是雅兴,倒是臣妾的荣幸。”
二人并肩而立,一同望向窗外的半轮月。
“这明月当空,倒是让朕想起了你的名字。祝明月,明月清风。这名字,的确大气,好名字。”祁昀扶着她坐在榻边,缓缓说道,“只是这‘辰’字与你相称,却总觉得不太合适,‘辰’字虽小意温柔,却总归不够大气。你如今也是晋升妃位,朕近来一直在琢磨着,应当给你个更好的封号。”
祝明月一惊,这倒是与她心有灵犀。
她低下头,心中泛起涟漪:“臣妾不敢妄言,但凭陛下做主。”
祁昀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沉吟片刻道:“朕思来想去,觉得‘元’字甚是好。一元复始,有万象更新之意,衬得上你。”
“你在朕心中,便如同这独一无二的明月,品行高洁,往后便以元妃相称,你觉得如何?”他目光温柔。
这‘元’字虽说只是个轻飘飘的封号,却也能彰显祁昀对她的在乎,足见她在祁昀心中的分量。
自己如今可不如初进宫时,一心避人锋芒,只求安稳度日。而今自己只要能往上爬,即使再多人因此心生妒忌,想对她下手,她也绝对不会退让半分。
祝明月抬眼一笑,赧然道:“万象森森见元始。此等封号,臣妾何德何能。只是陛下如此厚爱,臣妾定当铭记于心,不负陛下的一片心意。”
“朕说你当得起,你便当得起。”
祁昀笑着道,抬手抚平她凌乱的发丝,动作轻柔无比,像是怕碰碎了她。
只可惜,自己可不是什么易碎的琉璃。
......
翌日清晨。
一夜,寝不安席。
祝明月轻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任凭琉璃给她更衣。小桃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将水盆搁在一旁。
祝明月关切道:“对了小桃,你父亲的病,如今可还好些了?你哥哥回乡,一切可还顺利?”
小桃身形一顿,眉眼不禁还是带上些许哀伤,应道:“多谢小主帮忙,送了这么多珍贵的药材。父亲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如今能下地走动,身子骨也添了些了力气。疟疾虽难缠,却也并非什么不治之症,有哥哥在家照料,想必父亲会慢慢康复的。”
祝明月无声地叹了口气,拉过小桃的手,温柔道:“如此甚好,可算是有了起色。若有难处,尽管开口,我定会尽力帮忙。”
小桃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哽咽:“小主对奴婢一家恩重如山,奴婢无以为报。哥哥来信说,等回了京城,必定亲自来向小主谢恩。”
祝明月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谢什么,你在我身边尽心尽力,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你父亲身体好转,我打心底里高兴。”
她又顿了顿,陷入思索:“只是这病实在来的蹊跷,就像是有谁在背后刻意为之......”
刹那间,她灵光一闪。这不止是简单的谋害,更像是一场泄愤!
方潋晴家室简单,不过是个没什么背景的乐女。她背后仰仗的,唯有皇后。
当日她赠方潋晴一盏驱蚊盏,没过多久,她们就对自己的婢女下手,小桃的父亲便突发疟疾。
如此巧合,绝非偶然。
她们发现自己做的滴水不漏,一时寻不到破绽,暂时动不了自己,便挑好拿捏的、她在乎的人折磨。这般行径,真是睚眦必报。
祝明月咬了咬牙,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既然她们不仁,就休怪自己不义。
天色渐渐亮起来,主仆三人惯例去皇后宫中请安。
行至凤仪宫,踏入殿门,冰鉴散发的凉气就扑面而来。
“元妃来了,快些进来。”陆婉音望着她,看似嗔怪道,“瞧瞧你,自从有孕后,愈发贪睡了。”
祝明月一愣。自己分明并未迟到,偏偏被皇后这么单独拎出来一提。但她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只谦卑道:“臣妾一时疏忽,让娘娘挂念了,还望娘娘恕罪。”
陆婉音似笑非笑,眼中却没有多少温度:“元妃何必如此客气,你如今怀着身孕,可得多注意身子。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
这时,季嫔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她脸上带着看似亲切的笑容,可话里却夹枪带棒:“元妃妹妹如今可是咱们后宫的大功臣,怀了龙嗣,自然金贵得很。妹妹这福气,真是让姐姐们羡慕不已。”
果真,陆婉音稍加推波助澜,立刻便将她架在风口浪尖。
她浅笑着回应:“娘娘谬赞了,臣妾不过是有幸得陛下垂怜,一切都是仰仗娘娘平日的教导与照拂,臣妾方能在这后宫之中立足。”
“元妃,你可真是好命,自打你入宫以来,陛下对你的宠爱可谓是有目共睹。又是提位份,又是改封号,这般恩宠,在这后宫之中可不多见呐。”季嫔牙尖嘴利,“我们这些在宫中熬了许久的人,可真是望尘莫及啊。”
祝明月神色平静,不矜不伐地应道:“姐姐说笑了,妹妹不过是有幸得陛下垂怜。姐姐在宫中多年,阅历丰富,妹妹往后还得多向姐姐请教,望姐姐莫要嫌弃妹妹愚笨。”
见她回答得滴水不漏,众人发现不过是自讨没趣,纷纷噤声。
陆婉音这才开口:“好了,今日请安就到这儿吧。元妃有孕在身,身子娇弱,往后若觉得请安辛苦,和本宫说一声,不必勉强。”
这话听着是体贴,可在这么多妃嫔面前,又是给她树了一波敌人。
请安结束,众妃嫔们各自心怀鬼胎地告退。
祝明月却静静伫立在原地,垂眸不语。
待众人纷纷离开,殿门缓缓合上,殿内仅剩下她与皇后陆婉音,以及皇后身旁形影不离的榕果。
陆婉音抬眸望着她,随即轻轻摆手,示意宫女退下。刹那间,空旷的殿内寂静无声。
祝明月终于开口:“皇后娘娘,臣妾有一事,想当面请教娘娘。”
陆婉音一挑眉,似笑非笑道:“元妃但说无妨。”
“臣妾贴身宫女的父亲突然染上了疟疾,小桃在臣妾身边忠心耿耿,一心为主,从未与人结怨。臣妾多方打听,听闻前些日子有京城的人特地前往她的家中。”
祝明月对上陆婉音的笑眼,一字一顿地说道,“臣妾斗胆猜测,此事与娘娘可有干系?”
她当然没打听到什么京城来人,这不过是她为了试探皇后随口编造的谎言,试图诈一诈皇后罢了。
陆婉音笑意更浓,脸上丝毫没有吃惊的神色,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可她嘴上却说:“元妃,本宫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见陆婉音这般装傻充愣,祝明月心下已经明了。
她不再逼问,心中已然确定此事与皇后脱不了干系。便欠身道:“或许是臣妾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