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封礼的日子,悄然而至。
晌午,揽月阁便一片忙碌景象。
祝明月身着繁复的吉服,缓缓步出宫门。头上的珠翠太沉,步步摇曳。
身后的丫鬟太监们比往日多了许多。内务府因她一举封嫔,特意往揽月阁遣了不少下人,这浩浩荡荡的阵仗,反倒让人不习惯。
行至凤仪宫前,祝明月停下脚步,抬眸便见祝星阑站在殿门口,显然是已在此等候多时。
“怎么站在这里,不早些进去?”她问。
“当然是在等你。”祝星阑快步走到她身旁,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双眸亮晶晶的,“长姐,我好高兴。”
祝明月瞧见她的样子,不免心头一软:“日头这么晒,快进去吧。今日晋封,旁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小心误了时辰。”
“有长姐在,星阑什么都不怕。长姐一直护着我,往后我也定会护着长姐。”祝星阑伸手挽住祝明月的胳膊,撒娇道,“咱们一道入宫,如今又一同晋封,往后在这宫里,咱们便能相互依靠,我心里高兴得很。”
祝明月只能点了点头,轻声道:“走吧。”
殿中,皇后端坐在凤椅之上,仪态万千。
零星几个妃嫔坐在一旁。高位妃嫔不必观礼,因而只有几个新入宫的答应和常在在场。不同的是,往日称病不出的瑛妃上官绫,今日也坐在角落。
二人走到殿中,跪地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陆婉音微微点头,对着她们温和地笑道:“起来吧。今日你们二人晋封,是后宫的喜事。”
册封礼节繁琐又庄重。待到殿内众人纷纷相贺,祝明月此时才真切地感受到晋位的实感。
入宫不到半年,便已连升两级,这般恩宠,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可自己的位份越往上爬一阶,处境也更危险一分。
她们再次跪地谢恩:“臣妾领旨,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看着她们,叮嘱道:“往后,要与其他姐妹和睦相处,不可生事端。”
二人齐声应道:“皇后娘娘教诲,臣妾铭记于心,定不敢忘。”
仪式结束后,其他妃嫔们纷纷上前祝贺。
谭且歌与方潋晴二人并肩而坐。江州一巡后,二人虽是入了宫、封了位份,却也从未被召幸过,因而少见的没存在感。
方潋晴见祝明月投来目光,对着她一笑,语气颇为悠然自得:“辰嫔娘娘好福气,几日不见竟都晋为嫔位了,祝您步步高升啊。”
她必定是极其喜欢紫色的衣裳,一身绛紫色宫裙低调却显眼,衬得她眉间的朱砂痣颇为妖艳。
真是一张祸国殃民的妖妃脸,像是只诡计多端的狐狸。祝明月心中暗道。
待众人的祝贺声渐歇,四下也安静下来。陆婉音再度开口:“本宫今日,尚有一件要事要宣布。”
众人安静下来,殿内落针可闻。
陆婉音这才徐徐道:“宫中新进了几位佳人,本宫近来诸事缠身,实在难以兼顾。思量再三,决意命瑛妃协理六宫,往后与本宫一同操持后宫诸事。”
自柳青青倒台后,瑛妃便是宫中为首的嫔妃之一。这一决定,虽说来得突然,但也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祝明月下意识抬眸看向她。只见上官绫眼底露过一抹始料未及的惊愕,不过转瞬即逝,很快便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她福身行礼道:“臣妾承蒙皇后娘娘厚爱,定当不负娘娘所托。”
陆婉音满意点头,温柔道:“瑛妃,这后宫之事繁杂,往后你要多多费心了。”
......
匆匆回到揽月阁,简单用了膳。祝明月倚在软榻上,轻轻地抚摸桌上的纸墨。
琉璃在一旁打量着她,见祝明月这般模样,轻声问道:“小主,奴婢听说,刚刚回宫那会儿,就有好些人去关雎宫给瑛妃娘娘道贺了,咱们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祝明月抬起眼,手指仍下意识地摩挲着宣纸,沉吟道:“去,自然是要去的。只是如今众人一窝蜂地涌去,场面必定混乱,瑛妃娘娘怕是也无暇顾及咱们。”
她想了想,接着说:“咱们且先准备着,待晚上,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去。”
琉璃应道:“那小主,咱们准备些什么贺礼好呀?”
祝明月坐直身子,拿起一旁的毛笔,蘸起墨水,在纸上随意地勾勒出几笔线条。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瑛妃娘娘那儿什么没有?奇珍异宝定是看腻了,咱们得想些别出心裁的。前些日子皇上赏了不少首饰,你去让周顺去库房取一个最好的长命锁来,送去尚衣局找一个绣娘,让她把长命锁改小些。”
“小主,这......后宫又没有皇子公主,这么小的长命锁,给谁戴都不合适呀。”琉璃纳闷道。
“傻丫头,这长命锁可不是给人戴的,是为瑛妃娘娘那只猫儿玄玉准备的。你忘了,当日与瑛妃娘娘御花园一见,她将玄玉带回去后便极尽宠爱,咱们就应投其所好。”
祝明月解释道,“送上专门赠给玄玉的礼物,更显独特用心。”
琉璃眼睛一亮:“小主心思真是细腻,这般有心的贺礼,瑛妃娘娘定会喜欢。”
祝明月浅浅一笑,指了指眼前的纸墨,说道:“另外,我打算亲手作一幅画,画的内容嘛…… ”
“自然是玄玉!”琉璃机灵地接过话头。
祝明月笑着点头:“那好,那便差你去尚衣局一趟,晌午天太晒,晚些去也无妨。”
琉璃脆生生地应下,便退了出去。
方才一番闲聊,手中毛笔却不停。眼前的宣纸上便已勾勒出几笔轮廓。
近看杂乱无章,远远一瞧,竟是一只灵动的黑猫,躯体便在这简单几划里成了型,线条流畅自然,生动又精妙。
就这么一直细化了几个时辰,不知不觉间,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琉璃取着装了长命锁的匣子回到揽月阁,见祝明月正小心地把画卷起,拾掇一番,二人便朝着关雎宫前去。
......
“烦请通禀瑛妃娘娘,辰嫔前来道贺。”
踏入关雎宫,瑛妃正安然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手中捧着本书,身旁的矮几上,一杯清茶正袅袅升腾着白汽。
上官绫瞧见她来,随即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相迎:“辰嫔,好久不见。”
“前些日子听闻娘娘身体抱恙,避不见客。臣妾也一直没能来看您,可心中实在挂念。如今见娘娘容光焕发,这才放下心来。”祝明月恭敬道。
上官绫嘴角上扬:“辰嫔有心了,不过是些小毛病,已经无碍。”
说罢,她抬手示意祝明月坐下,又吩咐宫女添了一副茶盏,为祝明月斟上一杯茶。
祝明月双手接过茶盏,轻抿一口,茶香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醇厚悠长。
她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庭院中的花草上,不禁赞叹道:“娘娘这关雎宫的庭院,景观如此之美,在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想必玄玉必定喜欢,足见娘娘用心。”
瑛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中满是温柔,娓娓道来:“本宫平日里闲来无事,便喜欢摆弄这些花草、逗些猫猫狗狗,心中倒也能添几分乐趣。”
“娘娘心善,才有这般雅致的情趣。”随即,祝明月微笑着行礼,恭顺道,“恭喜娘娘,如今协理六宫,往后这后宫诸事,可都要仰仗娘娘了。这是臣妾的一点心意,还望娘娘笑纳。”
琉璃心神领会,适时地将装有贺礼的匣子呈上。上官绫接过匣子,慢慢地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串精致的长命锁。
她微微一怔,动作轻柔地拿起长命锁,仔细端详起来。
这长命锁原本的挂绳处,被精心换成了柔软的红色编绳,长度恰好能绕猫咪的脖颈一圈。
红绳两侧,绣娘又精心串上了两颗碧绿的翡翠珠子。色泽温润,恰似黑猫那灵动的双眼。
“辰嫔,你这实在是用心。”上官绫不禁感慨道。
祝明月谦逊笑道:“娘娘对玄玉的宠爱,宫中众人皆有目共睹。臣妾想着,寻常礼物难以表达心意,便另辟蹊径,希望能博娘娘和玄玉一笑。”
恰在这时,玄玉从花丛中慢悠悠地踱步而来,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祝明月身边,低头蹭了蹭她的裙摆。
上官绫见状,笑着将长命锁给玄玉戴上,玄玉晃了晃脑袋,上头的翡翠珠子响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它似乎对这新装饰十分满意,欢快地在庭院中跑了一圈。
祝明月笑意盈盈,又从匣子里头取出卷起来的画纸,摊开递给上官绫:“这是臣妾闲暇时所作,不成敬意,还望娘娘不嫌简陋,能够喜欢。”
画纸徐徐铺陈在眼前,画中玄玉置身于繁花似锦的庭院,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一地碎金。
玄玉前爪伏地,身姿矫健。周身黑亮的绒毛在暖光的笼罩下,散发着柔亮的光晕。
幽绿色的眸子盈盈如波,目光落在一只蹁跹飞舞的蝴蝶上。每一处毛发的笔触,都细腻入微,栩栩如生。
上官绫眯起眼睛仔细瞧看,毫不掩饰惊叹和赞赏:“辰嫔,你这画技,着实令人拍案叫绝。本宫虽不敢妄称懂画,但也一眼能看出此画的精妙之处。”
祝明月微微欠身:“娘娘谬赞了,臣妾技拙,能得娘娘青睐,实乃臣妾之幸。”
上官绫的指尖划过纸面,感慨道:“你这份心意,本宫铭记于心。别的什么人不过是送些金银首饰,唯有你如此懂本宫的心。”
说着,她转头往向在庭院中欢快玩耍的玄玉。
“玄玉戴上这长命锁,再配上你这画,二者相得益彰,堪称绝配。” 上官绫不禁道,“辰嫔,本宫如今协理六宫,诸多事务也需信得过之人相助。”
祝明月心中一动,听出了上官绫话中的深意,连忙起身,恭敬道:“娘娘若有差遣,臣妾定当赴汤蹈火,不负娘娘所望。”
“有你这句话,本宫便放心了。”上官绫慢悠悠道,眼中含笑。
天色渐暗。祝明月见状,起身告辞:“娘娘,时辰不早了,臣妾不便再打扰,先行告退了。”
上官绫亦起身相送,说道:“辰嫔,今日与你相谈甚欢,往后若有空,便一定要常来。”
......
迈出关雎宫的门槛,夜色已深。
宫道上,唯有月色照亮前路。夏夜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蝉声作响。
祝明月与琉璃并肩而行,脚步轻缓。
今日与瑛妃一叙,倒是热络了不少。只是......
宫里的每一个女子皆有所图。皇后图权势,柳青青图恩宠,自己原本只是图安稳,如今却想要的却更多。
那么,瑛妃图什么呢?
她身居高位,却一直称病,从不争宠。权势她不图、圣恩她不图,她究竟想要什么?自己又能给她带来什么?
一阵阴恻恻的风呼啸而过,吹得路旁的花枝簌簌发抖,宫灯也跟着摇晃起来,光线忽明忽暗。
夜里太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琉璃见状,连忙说道:“小主,夜深了。咱们走快些,早些回宫吧。”
祝明月应下,二人加快了脚步。
没走多远,月光下,拐角处却突兀地出现一道飘忽的白影。那影子在朦胧月色里,轮廓模糊不清,像是被一层厚重的雾气包裹着。
琉璃的脚步猛地顿住,指甲都快掐进祝明月的掌心,声音打着颤:“小主,那…… 那是什么?”
祝明月心跳陡然加快,却强自镇定,紧紧盯着那白影。随着距离拉近,一阵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幽幽传来,渗人无比。
“冤…… 冤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声音空灵又凄厉,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
祝明月攥紧了拳头,手心已满是冷汗,却仍硬着头皮往前,试图看清那白影的模样。
待靠近些,借着遥遥的月色仔细一瞧,她瞳孔骤缩——竟是前些日子就已死了的柳青青!
“小主……” 琉璃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她惊恐地瞪大双眼,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祝明月的衣袖,整个人几乎贴到了祝明月背后。
只见眼前的“柳青青”面色枯瘦,双眼空洞。深红的血泪兀自流淌,顺着毫无血色的脸颊滑落。
她的嘴角也开裂成一个巨大的豁口,扯出一个常人难以做到的的弧度。
此刻她身上的衣物满是血污,就像是毫无重量一般,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