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他话落,周遭景象俱远去。寂静的没有一丝烟火气息。
你说你要真实的人间,可真实的人间没有蘅乐剑尊与魔修伉俪情深、纵死不悔,只有为天下苍生、大义灭亲。
人们口口相传的也只是魔尊折辱众仙门,下聘蘅乐剑尊,最后清净门老祖现身,惩戒了十恶不赦的魔尊,却也在功德圆满、飞升前,亲眼目睹魔修杀了自己徒弟的故事。
每一处的唏嘘感慨都不为沈楠九和卫栎,也不为云栖和卫栎。
无人知晓他们的过往。
“卫栎,我很怕。”
沈楠九的眼睫颤了又颤。
眼角丛生的梅花苦枝弱小无助又惹人怜爱。
但到底在怕什么?他不知道。
或许是怕卫栎知道真相后,再度从容离开。到底这狠心的人在那时能选择了慨然死在晏澜身前。
为了报复那老祖,便毫不犹豫地受了沈楠九一刀,全然不顾他的感受。
真自私啊。
卫栎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出来,他与小媳妇的故事恐怕没有幻境里说书人讲得那么美好。
所以,他踮起脚尖,凭着本能,亲了阿九一口。
“别怕。”
卫栎说。
软软的触感印在魔纹上。
沈楠九微怔。凄冷寒枝便开了一朵花。
卫栎又亲了阿九一口。
出其不意。这回落在了他的额头。
一个轻柔的吻,像是安抚。
都说了,大美人是卫栎的心上人呀。
凄冷寒枝又开了一朵花。
卫栎忍俊不禁:
什么啊,怎么还亲一下、开一下的?要是全部开花不得亲个几百次?
他这么想着,将第三枚吻停在了沈楠九的唇上。如同好奇探索世界的蝴蝶,见了沿途春景,便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停了很久。
只是停留。
笨死了。
卫栎叹了口气。惩罚一般咬了咬眼皮子底下的唇。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唇与唇密不可分地贴着。
那吻如同山原上燃起的野火,烧尽了野草,却也因此愈发灼烈,又或是狂风骤雨,拍打着一叶小舟沉沉浮浮,不知今夕何夕。
两个热烈的灵魂猛地相撞。
沈楠九紧紧拥着那人。
等了好久了。
……
卫栎胸腔轰鸣,呼吸急促,脑袋晕晕乎乎的,只能靠着阿九的支撑才不至于摔倒。
清醒的感觉与醉酒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直到现在他才察觉出自己完全处于弱势一方。
角色是不是反了!大美人肿么这么会亲?
“等,等等!”
卫栎欲哭无泪,颤颤巍巍地伸出修长手指,无力地抓了抓沈楠九的小臂:“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过程是他挑起来的,结尾怎么样该由阿九说了算。
但沈楠九仍是怜惜,最后轻轻碰了碰那鲜艳夺目的唇,便松开了桎梏。
卫栎只听耳边落了一声沙哑的轻笑。
促狭的、戏谑的……像拨弹古琴后的嗡鸣余音,挠得耳膜微痒。
饶是卫栎这厚脸皮,也不由觉得双颊发烫。白皙面容仿佛被海棠汁液浸透。他倒在沈楠九的怀里,斜睨了下大美人。
可小媳妇比卫栎还委屈。
纤长睫毛眨巴眨巴着,一颗滚烫的泪珠就落下了,砸到了他的唇上。
咸的。
跟舔了口盐似的。
卫栎算是看明白了,阿九就是那种一边哭唧唧、一边猛追猛打要把人吻晕的可恶坏心肝儿。
上回在窗边,他也哭了。不是错觉。
哼。
白乎乎的汤圆,骗人咬一口下去,才告诉傻子他是黑芝麻馅的。
若是傻子反应过来,开始追问了,他便可怜兮兮地指责傻子下嘴之前不看清楚。
套路,都是套路。
满满的套路。
卫栎拭掉了沈楠九的眼泪。
他受到惊吓太大,大美人再怎么哭也没用。
他无动于衷。绝不心软。毕竟事关重大,关系到以后的幸福问题。
其实就是亲嘴都快被亲晕了,暂时心如止水,不敢想其他的了。
嗯,下次一定。
卫栎告诉自己。
幻境悄然消散,他与阿九仍是在青黑木屋内。
卫栎后知后觉,幽幽:“包子是假的,饺子也是假的。”
“嗯。”
沈楠九点头。
意料之中。
那些好吃的零嘴,全部是假的。合着半天,吃得都是空气。卫栎眼中含泪,苦兮兮地耷拉着脑袋。
挑食的贪吃鬼。
沈楠九的唇不自觉翘着。
手腕上的红绳仍在。
他和卫栎,一人一根。
“开过光的!”
那时言笑晏晏。
这人间,卫栎会到。
“快过年了,到时山下很热闹。”
沈楠九挑着唇,笑了笑,邀请:
“卫栎,一起去吧。”
“好。”
九儿。
*
这会去得是真人间了,沈楠九施法术遮掩了两人的真实面容,省得遇上麻烦。
临近年节,人群熙攘。屋檐底下高挂了成双的红灯笼,街头巷尾,人声鼎沸。
“可要好好抓住我的手。”
卫栎笑道。
却听街上遥遥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卫栎好奇,便扯着沈楠九一同去看热闹。
有人从篮子里抓了一把喜糖往四处扔,卫栎也接到一个,剥开来径直塞进了阿九的嘴里。
只听小厮道:
“黄府的小姐今日出嫁,老爷在门口撒钱了!”
刹那间,众人蜂拥而上:
“快些,我们也沾沾喜气去!”
真是的,刚说完什么就来什么。
卫栎和沈楠九走散了。
他被逆流的人群簇拥着往后退了数步,没留神,撞到一个人。
可被扶住了,就是半点没蹭到人家的衣服。仿佛万分嫌弃似的,恨不得退避三舍。
卫栎转身,忙不迭道:“不好意思。”
他瞧去,撞到的那人穿着沉闷的黑衣,却也掩不住眉眼与生俱来的骄矜味。
长发如藻微卷,脸上卧着一双异域风情的碧色眸子。
不好相与的模样。
凤翎抬眸,冷冷瞧了下那不长眼睛的家伙。
这人雪白狐裘围着脸,身姿欣长,有些故人之态。但视线挪上去,才发觉不过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师兄早就死了,怎么可能?
他心中冷嗤。
两个人大打出手结果却伤了卫栎。多可笑啊。
凤翎的脾气一如既往的差,但因着惦念故人,一时未发作,等人走远了,忽而意识到什么,朝身后人群看去。
碧眸附灵,洞若观火。
却见凡人正焦急地寻找什么。或许也是一个人。
那张脸、那张脸……
那藏在假面下的脸是——
卫栎。
凤翎猛然踏步上前,攥住了一只手腕。
牢牢地。掐红了腕骨。
他笑盈盈地唤道:
“师兄。”
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喜意。
“嗯?”卫栎犹疑张口:“我不认识你。”
是方才撞上的那人。不知为什么又重新寻过来。唤得是师兄,难不成是故人?
不认识?
凤翎哈哈大笑,笑得眼尾渗出泪来,晕染的碧眸惨淡。
可眼前这人面色坦然。是真不认识啊。失忆还是作何?
他又问:
“你认识沈楠九吗?”
找阿九的?这语气,哪里是什么故人,听着像仇人。大美人的仇家。
卫栎果断摇头:“不认识。”
骗子。
凤翎眸中暗光一闪而过。
“是么?”
师兄你啊,把我忘却得那么轻而易举?
卫栎眼皮一跳。
他不会要遭殃了吧?
果不其然。
卫栎当即陷入昏迷。阖上眼皮时,迷迷蒙蒙听到一人固执地、一厢情愿地说:
“师兄,久别重逢,你想我了吗?”
*
在市集中站了好久的沈楠九倏而感到一阵空荡荡,冷不丁咬碎了嘴里强塞进来的喜糖。
整个街上都没了那人的气息。
……
他弄丢了卫栎。